月上枝头，夜空中星辰稀少。 楚国公府，内厅。 一身居家常服的顾紫真心情轻松的坐在主位上，笑呵呵的望着出落得愈发动人的顾长歌走进厅堂，坐在了餐桌旁的座位上。 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志得意满、儿女在侧。 尽管改革的未来还是个未知数，顾家也就只有顾长歌这么一个公子。 可顾紫真还是觉得特别的满足。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的宝贝儿子才貌双全，颇有以男儿身为顾家扬名的架势。 到得如今，顾紫真已经完全不对自家儿子有任何的轻视之心了。 革秦八法的出现，让她觉得顾长歌已经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 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小男子！ 这一点放在寻常男人的身上，或许会成为他们的桎梏，一生困于家中相妻教女。 但顾长歌不一样，他是她顾紫真的儿子！ 大秦凤阁首辅的独子，注定会不一般！ 小男人的身份放在他的身上，只会增加他在后世的知名度，让人们铭记一个比历史上的豪杰女子们都还要传奇的奇男子！ 诗词文赋、千古绝对，创广陵纸、惠及百姓。 而如今，又有惊艳君臣的革秦八法。 顾紫真已经决定了。 待得时机一到，她立刻就向天下宣布这是自家儿子的功劳！ 她要让天下的百姓们铭记，顾家的第四代独子，绝对是不输于女子的绝世英才！ 只是，顾长歌在此次变法中的作用，她还需得好好的暂时隐藏起来。 倘若让那些保守派的官员们知晓其中有她儿子在里面掺和，指不定会对他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尽管顾长歌很快就会回归鸾凤宫，有专门的御林军护卫左右。 可保守派想要害人，还是会有让她的儿子遇险的可能的。 顾紫真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成为修行者的事情，自然会对顾长歌的安全问题特别上心。 各式炒菜齐上餐桌，菜肴摆在盘中，一如既往的色香味俱全。 顾长歌一边给自家老娘夹了块肉，一边朝着旁边的仆人们挥了挥手。 周围的下人们见状会意，轻手轻脚的退出内厅。 “娘，你看上去心情不错，莫非是想好了该如何反击了？” 顾长歌左手稍微握了握右手袖袋中的纸张，试探着问了一句。 “反击倒也不必急，总得先找合适的机会，以免被那些人捉了把柄。” 顾紫真所说的‘那些人’，自然指的就是保守派的官员们。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想让顾长歌安心，不必多加忧虑。 革秦八法的出现，预示着大秦首次变法的雏形形成。 同时，这也是女帝秦清寒自继位以来对大秦帝国进行的第二次大动作，其意义非同一般。 但变法的进行不只是需要完整的改革体系，更需要在原有改革方针的基础上，找到足以公布新政的突破口。 说白了，秦南之地的抗拒改革，依旧是秦清寒与顾紫真等人心头上的一块顽石。 如何将南方富庶州郡的僵局打开，成为了改革派当前最需要去面对的问题。 只有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根据大秦国情改良过后的革秦八法，方才能够呈现在百姓们的面前，给保守派来一次迎头重击。 所以，即便顾紫真在这几天看上去心结已解，可关键的问题还没能解决，她便不能放松警惕。 不过，她在自家儿子的面前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要知道，顾长歌给予改革派的革秦八法，给予她们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连如何破局都需要自家儿子来解决，那就有点儿太为难人了。 故而顾紫真已经向六司条例司与六部的改革派官员们下了条子，想让大家集思广益，一有破局之法需得立即呈上来。 如若有效，必有重赏！ 世家门阀们都被灭了，只剩下一些想要顽固保守的士绅乡绅们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虽说她们集合军队的将领们向朝廷变相的抗旨之举，让凤阁与六司条例司都对此很是头疼。 可改革大势已成，要收拾她们终究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关键是如何缩短这个解决问题的时间！ 一旦拖得太久，接下来的新政落实下去的过程，可能就会更加艰难了。 在心中稍稍思虑了一会儿，顾紫真抬手夹了口菜，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略显感慨的叹了口气。 “歌儿，你可知晓咱们府内在这几天里驱逐出去了多少仆从？” 顾长歌闻言微微一怔。 对于这件事，他还真不怎么了解。 他只知道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府内就少了一小半的下人。 这些被顾家驱逐出府的仆从们，尽皆都是想要打听那一夜宫内君臣密议内容的眼线。 而这其中，有些人是他熟悉的，有些人是他不常见的。 总之，顾府上下都有意瞒着他，以免会让他伤心。 所以，顾长歌倒也没有拒绝大家的好意。 他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顾府的大管家关于侍从离府的事情，便装作听不到、看不见的模样，度过了这些府内人员动荡的日子。 “娘，大管家和主事她们都故意瞒着孩儿。 究竟有多少仆从是那些人的眼线，孩儿对此并不清楚。” 听到此话，顾紫真不由又叹了一声。 “她们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得知此事后伤感。 毕竟，人心难测！ 为娘其实也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连顾老九几个老家伙都能收买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出了多大的价钱。” 顾长歌闻言心中一惊，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楚国公府的内部，实际上有着许多一心守护顾家的军户。 这些家庭甘愿世代为奴，只为保护主家的安全。 即便顾家的每一代家主都会恳请她们消去奴籍。 可这些军户们的祖上都受到过顾家的恩德，根本不想去过好日子，就守着顾家的一方平安。 顾老九，就是其中的一员。 她在府内的地位，其实一点儿都不低。 甚至连顾府的大管家与管事遇上她，都得老老实实的叫上一声‘九娘’。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她与剩下的几名府内老人，都是顾紫真的贴身护卫，打小便一块长大，关系亲密如姐妹一般。 虽是奴籍，却无人敢真的用奴仆的眼光看待她们。 而顾长歌作为楚国公府唯一的公子，自然更是顾老九等人看着长大的心头肉。 在以往的时候，顾紫真有时会被自家儿子顽劣的性子给气得逼他学习贵族礼仪。 但顾长歌在这时总会机智的装成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哭哭啼啼的向顾老九等人告状。 无一例外，这些老家伙们当即就敢脸红脖子粗的朝着顾紫真嚷嚷。 然而，顾长歌听到背叛顾家的仆从们里面，竟有几名眼线是他向来尊敬的顾老九等人。 这让他登时便有种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的感觉。 不过，顾长歌也知道自家老娘是不可能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的，心情复杂的沉吟一会后，他便勉强笑着说道： “兴许是九姨她们想通了也说不定，反正咱们顾家也没人真拿她们当下人看。 如今她们与顾家背道而行，想必也应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吧。” 顾紫真闻言苦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心里其实一点儿都不怪顾老九等人的背叛。 顾家祖上对于她们的恩德，到得如今早已让她们偿还清楚了。 各人不同，各有选择的道路。 对于甘愿为奴、守护顾家世代的军户们，顾紫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责备她们。 可老友们接连的背叛，还是让她感到尤为伤感。 先是与世家门阀的斗争中，保皇派的老朋友们一个个的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成为了阻碍改革的保守派。 后又有二三十年情分的顾老九等人背叛，投靠了改革派的敌人。 这种时过境迁的改变，到底还是给顾紫真的内心带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只不过，顾长歌却在震惊过后，对顾老九等人的背叛感到极为不解。 他下意识的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倘若九姨她们真想背叛顾家，挑在这种时候背道而驰，岂不是对顾家毫无坏处？ 换做顾长歌来做，他绝对会在顾家与世家门阀的时候下黑手。 毕竟顾老九等人作为顾家的核心人物，顾家内部自然是对她们不设防的。 挑在那时候给他的娘亲偷偷下毒，直接除掉保皇派的首脑，简直就是令人防不胜防的狠招数。 但事实上，世家门阀们的几番暗杀与毒计，都是让顾老九等人给侦查了出来，并拼死带着顾府护卫保护顾紫真的安全。 这种极大的反差放在顾长歌的眼中，总让他有种非常荒诞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九姨她们不像是真的投敌，而是去当女尊世界版的黄盖去了！ 顾老九等人一去投敌，保守派焉能不如曹孟德一般喜笑颜开的迎接敌对势力的内部人物？ 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怕是直接要在大秦帝国上演一出里应外合了！ 可顾长歌看到自家老娘的情绪低落，倒也没有胡乱说话的打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万一顾老九等人真的是背叛了顾家，那他现在说出这个猜测，只能是让自家老娘得知真相后更为痛心。 顾长歌暗暗将此事放在心上，想着日后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 要是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那乐子可就大了！ 曹孟德相信了黄盖后的结果是什么来着？ 赤壁大败！ 顾长歌眸中精光闪烁，旋即化为几分深沉。 要说阴谋诡计，他可能比不上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 但要说给人下连环套... 他顾长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顾长歌压下心头上的思绪，转而又想要将话题转移到了反击保守派的抗旨不遵一事上。 “娘，咱们不说这些坏心情的事情了。 孩儿这几日在府内也没闲着，给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娘，你想先听哪个？” 顾紫真还在惆怅老友的背叛，此刻听到自家儿子忽然冒出的奇怪话语，不由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道： “那为娘便先听坏消息吧。” 顾长歌闻言笑着点头，没感到多么意外。 他就知道自家老娘肯定会这么选。 先忧后喜，说的就是他娘亲这一类贤臣了。 顾长歌先是将餐桌上的菜肴往旁边摆了摆，又从右手的袖袋中取出一叠纸张，小心翼翼的放到桌面上。 最后，他又从这一叠写满文字的纸张中间抽出几张，旋即摆在了顾紫真的面前。 “娘，孩儿知晓你们这些天都在费尽心思的改良革秦八法。 但其中的极大弊端，孩儿必须得在新政施行之前跟娘亲说明白。 若是新政落实过程中出了岔子，这就不是孩儿想要看到的局面了。” 听到这番话，顾紫真心中一凛。 她赶忙拿过餐桌上的纸张看了起来，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顾长歌在旁边语气适当的讲解着。 “娘，有一件事你应该很清楚。 但凡是变法者，皆需要大量的人力来维持改革的进行。 而这个人力，包括的并不只是地方官员，更多的是官员之下的小吏。 她们才是新政落实到各州各郡各县的真正实行者，更是直面百姓们的诏令传达者！ 然而，许多办事能力老练的吏员都是不想得罪人的老油条，或是她们本身便欺压百姓的一方恶霸。 在变法的大趋势之下，如果她们存心使坏，上面的地方官员也不好使。 利国利民的善政，可以被她们曲解为害国害民的恶政。 然后，便是被贪官污吏用来利用，助其成为其搜刮地皮、扰民害民的工具。” 顾长歌所说的这些，都是王安石当年在变法时遇到的难题与现状。 别看他给自家老娘的革秦八法是经过现代学者们改良后的产物。 可实际上，再怎么改良变法的内容，终究是熬不过一句‘人心难测’。 王安石的改革失败，大部分原因便是如此。 除去恶吏的存在，他本身也存在着用人不当的严重纰漏，使得许多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成为变法的中坚力量。 而这些人，只不过是打着变法的幌子为自己谋求利益罢了。 紧接着，错误的用人方式，便会直接或间接的失去民心。 具有极大纰漏的新法，加重了广大劳苦人民的负担，使老百姓深受其害。 在新法扰民害民的情况下，普通知识分子也会开始对新法产生敌视。 目睹了改革的失败，越来越多的精英分子将会开始反对变法，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加激烈。 大秦帝国当今的局面，其实与宋时大差不差。 改革派并不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官员，尽皆是想要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奸佞之人。 秦南之地的地方官员又大多都是凤阁空降过去的。 她们手下的班底不足，只能去依靠那些油滑的老吏们。 再加上士绅乡绅们的激烈反对，更是让改革受阻的难堪局面雪上加霜。 顾长歌现在对自家老娘说这些，除了他不想再在变法方面上费劲之外，也是为了以防那些将要发生的糟糕情况。 待得顾紫真将手上纸张的内容看完，表情已经变得极为凝重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借机在新政落实的过程中上下其手。 但她没想到顾长歌所料的结果，竟是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说起来，倒是她疏漏了。 顾紫真在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长叹一声。 “果然是坏消息。” 顾长歌手指敲击着桌面，笑着说道： “娘，孩儿给你写下的这些注意事项，其实就已经是最后的步骤了。 如果娘亲能够提前想出办法解决好这些问题，后续的改革必然会一帆风顺。 孩儿也可以放心的回宫，不再去费心思在变法上面。” 这是顾长歌的心里话。 他确实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在改革上面了。 毕竟在顾长歌看来，只要自家老娘能够妥善解决用人与落实两大问题，改革派最终的胜利，绝对是已经可以预知到的结局。 所以，他应该将重心放在自身的困境上了。 怎样防止灵台壁复原，或者说如何重新打破灵台壁，这是顾长歌如今必须要解决的难题。 上次打算向琅儿旁敲侧击这方面的知识，却被她给压在身下，差点儿就当场失身了。 这一次，顾长歌准备去问一下琳儿。 妹妹馋他的身子，身为姐姐的琳儿总不会也对他抱有歪念头吧？ 不可能的！ 哪有绝色姐妹花一起馋同一个男人身子的事情？ 顾长歌觉得他就算再倒霉也不太可能遇上这种事儿。 幸运如他，不会接连被姐妹花给觊觎的！ 而顾紫真在听到自家儿子的话后，眉头微皱的点了点头，显然还是在思索如何解决新政落实的用人问题。 可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家儿子似乎还说有一个好消息来着，便忍不住问道： “歌儿，坏消息是改革的纰漏与注意事项，那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顾长歌闻言赶忙将心思从那一对姐妹花身上收回来，旋即神秘兮兮的将手上压着的另一叠纸张递了过去。 “娘，这个好消息便是... 时至今日，孩儿已经想出该如何让秦南之地的削兵顺利进行下去的办法了！” 话音刚落，顾紫真‘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语气带着几分难言的震惊。 “此话当真？！” 顾长歌笑眯眯的指了指那一叠纸张。 “孩儿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真的有办法能够破局。” 顾紫真顿时有些激动起来，登时接过自家儿子递过来的纸张，仔细阅览着上面的内容，耳边还有顾长歌笑呵呵的解释。 “娘，孩儿发明的此物，叫做报纸！ 不过，此‘报’非彼‘报’。 地方上的邸报用来传输军情、政务、诏令，但孩儿所创的这个报纸，却是专门给民间所用。 上面分为几大板块，分别侧重的重点，便是朝中大臣、才女佳人、富家子女以及坊间的百姓们。 各个板块的内容不定，却必须要让各个阶层的人们都感兴趣，并愿意去花一点点小钱去买，最终成为她们习惯的消遣方式。 而报纸的前几期，我们大可以印刷出来，派人免费赠送给京城中的各大茶馆，再专门让人在那里宣读报纸的内容。 咱们要做的，就是务必让有文化的、没文化的、识字的、不识字的都知道报纸的内容，都想去听听里面的故事，甚至直接在坊间自然而然的流传。 报纸的制作与发行，可以直接并入到咱们顾家与皇家合作的纸张作坊上去。 除此之外，再招揽一些工匠，专门刻上报纸的雕版，大量的印刷出来。 至于娘亲需要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那便是带着凤阁直接确定报纸的合法性与独一性，任何盗版的出现皆按罪论处！” 顾长歌说了一大堆异世界版的创业计划，实际上顾紫真都没怎么听懂。 但他所言其中的关键词，却一下引起了顾紫真的注意！ 内容不定！ 坊间流传！ 报纸的合法与垄断！ 这一套下来，图穷匕见的目的是... 随意掌控民意的导向！ 霎时间，顾紫真只觉自己浑身发冷，身体不自觉的僵硬起来。 她看着继续在对报纸一事上侃侃而谈的顾长歌，内心登时涌上一股浓浓的复杂之感。 “娘，你可知道，倘若前面几期保证了报纸内容的真实性与可用性之后，会给百姓们带来一个怎样的信号吗？” 如此说着，顾长歌的眼神中带着几许让顾紫真心里发慌的意味！ “那便是报纸的内容，将会变成人们满足窥探欲的媒介！ 而这个媒介，却是我们顾家掌控的！ 报纸说如何，那便是如何。 黑即是白，白即是黑。 哪怕指鹿为马，照样会在民间造成巨大的影响力！ 那么，倘若再发展下去，报纸上的舆论走向，将会结合新政的落实，变成牢不可破的民意！ 保守派再怎么顽抗，终究是抵不过这几张薄薄的报纸，以及上面所写的她们保全自身利益却不在意大秦子民们的丑陋面目！ 人心所向，保守派拿什么来对抗我们？ 光是铺天盖地的民声，就足以淹死那些企图贪墨军费、喝兵血的军队蛀虫们了，更何况那些有名无权的士绅乡绅？ 娘，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用！” 话音落下，整个内厅的厅堂之中静得落针可闻。 顾紫真紧紧的盯着面容平静的顾长歌，只觉嗓子有些发干。 她的双手不自觉的握起又松开，再用力的握拳。 良久，顾紫真才长长的呼了口气，略显干涩的道： “歌儿，你欲代陛下收天下之人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