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卯时将过。 远处传来的悠远的宫廷钟声响起,预示着这场大秦朝廷惯例的小朝会即将开始。 这是十二月二十五的日子,朝臣们‘公休日’的倒数第二天。 在经历过今日的这场小朝会过后,便会到达朝臣们停笔来庆贺迎年节的年终大朝会。 用现代社会的语言来表达,那便是大秦帝国版本的年终总结会。 所以,今日的小朝会其实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最多也就是改革派与保守派的两个政党,在朝堂上提前针对明天大朝会上的嘴仗,做一下可能会吵赢的准备。 反正世家门阀已经冇了,最大的掌权者就是当今陛下。 大方向的政治格局已定,女帝秦清寒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下场去操作,只能在上方做一个安静的幕后筹谋者。 毕竟这次的变法,说白了就是大秦朝廷的内战。 保守派与改革派的大臣们,都是覆灭世家门阀的功臣。 倘若女帝秦清寒以大秦君主的身份下场,必然会引起‘迫害’功臣的不良影响,甚至可能发展到引起骂名的程度。 故而这场可以称之为大秦建国以来第一次规模浩大的‘革命’,只有让下面的朝臣们来实际操作的可能。 尽管谁都知道改革后的大秦帝国会变得更好。 可人性这个东西嘛... 嗯,没法多说的。 如果能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将大秦帝国的弊政消除,想必没有多少大臣会跳出来反对,甚至还会举双手双脚支持。 只是,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之事,改革便要将保守派的利益分给劳苦大众,这本是她们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那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标语,在顾长歌生活过的现代社会都没办法做到。 更别提,这是一个类似于华夏古代社会的大秦帝国了。 人人为我,这个可以有,我为人人,这个真没有! 但至少,今天的小朝会是不会有什么太多矛盾激发的。 谁都想过个好年节,明日的大朝会上的两派嘴仗,也更像是程序化的‘表演’仪式。 在这种年关将至的时候,谁会闲的没事儿去找这个让自己恼火的霉头? 所以,两派朝臣们站在宫道与大殿内时,面对对方官员们的表情,几乎都出奇的一致。 放松一点啦,靓仔! 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朝臣们都怀着今日小朝会必然会很正常且轻松的认知中时,女帝秦清寒走进正乾殿的模样,却让众臣们都吓了一跳。 只见挂着两个黑眼圈、双目略微无神的秦清寒缓步走来。 虽是身着正式的凤袍,憔悴的状态也没有影响多少风华绝代的女帝威仪。 可这样的当今陛下,大家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保守派的大臣们敢对天发誓,她们最近绝对没有做什么让陛下心神憔悴的事情,无非就是这些天的小朝会上活跃了一些。 但那都是打嘴仗啊! 当今陛下也都是端坐在凤椅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看热闹。 顶多在陛下回宫后,暗暗恼火她们依旧阻挠新政的落实。 可再怎么说,不至于会变成这种几天都没睡好觉、精神萎靡不振的疲惫模样吧? 莫非陛下在没能册立大秦帝后之前,萎...萎了? 毕竟秦清寒此时的状态,实在是太像她们这些大臣们在家与爱郎们进行交换体液的‘恋爱小游戏’后,灰常‘不小心’纵欲过度的样子了! 这般心神憔悴、身心俱疲的模样... 以及那种‘一滴都挤不出来’的无力感,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一时间,改革派与保守派的大臣们内心中,竟是十分默契的同时涌上了一个相同的念头——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下陛下的身体! 于是,秦清寒刚坐上熟悉的凤椅,便迎来了大批朝臣们的‘深切关心’。 甚至就连顾紫真、柳传君与秦如柏,都忍不住面色古怪的婉转提醒了一下不久后的及冠大礼。 言下之意,便是:‘陛下,君主的成人礼过后,就该到了册立大秦帝后的时候了’。 在秦清寒看到朝臣们莫名其妙的统一战线后,洁白的额头上不禁挂上了几团黑线。 她又不是傻,自然看得出来是大臣们误会了。 只是,秦清寒又没法解释太多。 因为昨夜之事,还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复杂。 在场的朝臣们猜对了,但只猜对了一点点。 昨夜的寝殿之中,秦清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中浮现起各种阅读过后的观后感。 但同时,那本《东厢记》的作者在描写张生与崔莺莺私自结合的段落中。 那种描绘出来的美好意境,以及渲染出来的旖旎气氛,偏偏还如同画面一般的呈现在她的脑海里。 在这个描写结合都是十分直接的年代,那本《东厢记》作者所用的略显遮掩、更增添情趣的描写手法,实属时代的新颖与创新。 这让秦清寒情不自禁的代入到了那个难忘的情景中去,将其中的男女主角,换成了她与顾长歌的互诉衷肠。 通俗点儿说,就是看小说的‘后遗症’——深夜yy。 所以,在那样寂静的夜晚,单身女子的美好的幻想,完美结合了求而不得的幽怨。 秦清寒对此严谨且认真的认为,除了付诸行动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 于是... 咳咳!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这是秦清寒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可给她带来的感觉,却像是获得了一把开启另一个世界大门的钥匙。 稍显青涩与生疏的手法下,是一个年轻女子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 强行忍耐住的喘息,更是一阶通往熟练的阶梯。 不知这种文艺的表达方式,是否能让人稍微有些心理安慰。 但秦清寒反正是有心理安慰了,并且还顺势消除了心底的那一点负罪感。 所以,几天积累下来的疲惫,加上发泄带来的适当愉悦,让她今日变得稍显憔悴。 君臣之间的小误会,由此开始展开。 原本因改革派与保守派针锋相对而暂时压下的‘催婚’计划,再次浮现在了众臣们的心中。 在朝臣们看来,为了当今陛下的身体健康,以及大秦帝国未来的国本安宁,变法过后的帝后选拔大会,实在是不能拖延了。 若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天知道当今陛下会不会发生那种不忍言之事,从而失去了那种不可说的能力。 那样的话,大秦帝国必会陷入皇室无后的乱局之中。 这对于具有强烈帝国归属感的众臣们而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上层不乱,下面人怎么内战都好。 只要别拆了大秦的根基,有些事情就都还能在勉强接受的范围内,万事都可以商量。 可如果连最重要的根基都冇了... 那大家还争个什么权,夺个什么利? 故而在误会与认知的加持下,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逐渐在众臣们心中建立起来。 再过不久,当今陛下就要进行君主的成人大典了。 弱冠之龄,夫妻之事。 到了这个阶段,大秦帝后的册立与否,已经不是女帝秦清寒一个人说了算了。 未及冠前,君主推辞,群臣无力。 及正冠后,君主家事,上升国事。 国事便是大事,大事便是臣事。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大秦凤嗣必须要尽快诞下。 或者说,尽快册立一个让朝臣们对其抱有期待的大秦帝后。 总之,拖是不能再拖了。 正乾殿之上,凤阁阁老们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后,大家很是默契的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十分自然的揭过了‘问候陛下身体健康’的一页,开始今日小朝会上的各项事宜。 这场朝会中间,还出现了一个不得不提及的小插曲。 原因是鸿胪寺主司近日接收到了夏国那边发来的外交问候,需得按照流程在朝会上向陛下禀明。 秦清寒当时并没有在意,随意的点了点头,让她在朝堂上公开两国年关将至的相互问候。 这在近些年来,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国连年大战,战争与矛盾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直到十余年前,上一代的两国女帝陛下在晚年统治时期,尽皆发生了席卷全国的大灾。 于是,两国边境的达成共识,局部战争暂且停滞下来,专注于解决国内的灾情。 可恢复国内民生的过程中,人们突然发现了和平的美好。 尽管大家都知道打仗会死人。 但战争这个东西,着实是没法用寻常道理来讲。 尤其是两国近百年来的大战,使得整整的三代人民,都习惯了这种生活的方式。 突然一下来到了和平时期,反而开始有些不习惯了。 只不过,不习惯过后的安宁心情,却让两国人民逐渐开始转变了心态,开始祈求和平共处。 在强烈的民意之下,世家门阀们也无法扭转局面,被迫丢失了常年发战争财的渠道。 两国于十二年前正式签订停战合约。 并且,双方约定在两国朝廷的友好相处到达一定程度时,进行一场带有强烈政治意义的联姻,以此来让两国人民安心。 史称,秦夏之约。 三对千古联姻对,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在两国朝廷的高层官员们之间流转。 或许是出于某种两国的攀比心理,夏国方面坚持要求秦国和亲过去的郡主、公主是个大才子。 这份要求的言外之意,摆明了就是‘我们夏国的贵族公子都是才子佳人,你们秦国要嫁过来的郡主、公主,最起码得比上我们嘛’。 没错。 有那么点儿贱贱的意思。 但和平年代的攀比,终究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 反正两国联姻还是要进行的,主要还是为了想在这种事情上争一口气,看看是谁攀上了谁的高枝儿。 此事的准备,维持了十余年之久。 直到前段时间的大秦第一才子,在安阳王秦如柏的燕尾席上对出了三副千古绝对。 这场政治联姻的开端,才逐渐演化到了现在,成为了朝野上下共知,却又不知该怎么重新提起的国家大事。 在此期间,每到年节或两国各自重要节日时,秦夏两国朝廷的外交鸿胪寺,总要表达对对方的友好信号。 今年的年底,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夏国外交的鸿胪寺这一次传达而来的遥贺,却带上了浓浓的政治色彩。 先是极有分寸的适当赞美,共同迎来两国年节。 这些不必多提。 在这种程序化的遥贺过后,也提及了来访大秦帝国的几名夏国使臣,要洽谈两国边境全面开放的事情。 这也显得很正常。 毕竟秦夏两国和平至今,双方都觉得友好的程度差不多了,应该开始正式建立互通有无的外交关系。 即便广陵纸早已被卖入了夏国境内。 可那也是两国朝廷默许下的偷运。 只是后续被大夏女帝苏窈窕发现弊端后,凤颜大怒的训斥了一番大臣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全面开放两国边境之事,是绝对有利于延续持续十余年来的和平局面的。 除此之外,更能适当的发展商贾经济。 这种利大于弊的好事,没人会傻乎乎的拒绝。 但最后的几个句子,就让众臣们听得不由脸色微变,下意识的看向站在文臣首位的顾紫真了。 夏国方面明确提出一个‘听说’的字眼,用着祝贺的语气来赞美那位对上三副千古和亲对的大秦第一才子。 其余的事情,半点儿没说。 可谁都能听出这些话的话外之音。 夏国那边无非就是想要提醒大秦朝廷一下,是时候该商量一下两国联姻的大事了。 在人家看来,两个国度连双方的边境都快要大规模开放了。 这点儿锦上添花的事情,你们总不会拒绝吧? 雀氏。 这不该拒绝。 但是嘛... 这也不太好答应。 毕竟对上三副千古和亲联的大秦第一才子,人家的背景太厚了呀! 那位广陵县主的娘亲,可是如今站在朝堂上的顾紫真! 她是当朝凤阁首辅,同时也是当今陛下的老师,还有闻名全国的天下文宗之名。 当初大家都已经‘强逼’了一次,现在要是再来这么一出... 嫌自己活太久了是吧? 真以为顾紫真整天笑眯眯的讲道理,就能觉得这位凤阁首辅好欺负? 那真是想太多了! 坊间流传的‘笑面老虎’之称,怎么来的大家心里还没数吗? 在世家门阀们当权的时代,众臣们都没能劝得顾紫真狠心嫁儿。 如今她站在文官首位,列居凤阁首辅大臣。 不说她是权倾朝野的大权臣。 即便是当今陛下想要给那位广陵县主赐婚,都得问问这位老师的意见。 现在想要用‘秦夏联姻、百年和平’的大义去绑架顾紫真... 那还不如考虑一下劝安阳王狠心嫁出去她的小郡主呢! 所以,在鸿胪寺主司念完夏国使臣送来的外交文件之后,整个正乾殿的朝堂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臣都将视线移到了站在前方、表情平静的顾紫真身上,却没有一个大臣敢在这种时候出列作死。 就连立场对立的保守派的核心大臣们,都在看了一眼那位凤阁首辅过后,默默的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事不关己、莫挨老娘的模样。 坐于凤椅上的秦清寒表现更是平淡。 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淡淡的道了一句:‘鸿胪寺安排夏国使臣觐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直接跳跃到下一个需要君臣商议、处理的政务。 后续的小朝会,当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但夏国使臣带来的外交文件,却给众臣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关注着此事将会有何等后续。 随着一声象征着退朝的宫廷钟声响起,这场小朝会宣告结束。 众臣离去,小声议论。 君主回宫,情绪未知。 不过,外臣们猜不出当今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可那几名最受秦清寒信任的宫中女官们,却对此有着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了。 ... 鸾凤宫,坤轩殿。 坤轩外殿的宫女们,此时已经被遣退到了五十步以外的地方。 守护在殿门处的御林军将士们,也被当今陛下的旨意派到了宫女们身前,以防有人胆敢偷听里面的声音。 而在坤轩内殿之中,一道道‘噼里啪啦’摔碎东西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除此之外,还夹杂着那位向来没什么情绪波动、此刻却明显有些恼火的女帝怒声。 “是谁?” “谁给夏帝提出的这个谏言?” “一份两国的遥贺庆表,其间专门提及广陵县主!” “在这种变法的关键时刻,居然企图迎娶顾师之子为夏国的帝后!” “这种幼稚的离间之法,便妄想着煽动内部的乱子?” “做梦!” 很明显,秦清寒怒斥的方向,直指对这份夏国外交文件的离间之意。 但在场的几名宫中女官,口中连忙劝说‘陛下息怒,臣正要禀奏此事’的同时,心中也都清楚陛下的侧重点在什么地方。 变法时期的离间,其实就是一种和平时期的两国朝廷相互之间的试探出招。 和平虽是延续,终有强弱之分。 大秦朝廷摧毁了夏国的武德司据点,策反了谢玥等一众重要人物。 这个重大胜利,使得广陵纸的错误情报,糊弄了夏国的上下朝臣。 在此之后,广陵纸顺利入境,变成了大秦朝廷希望看到的局面。 而夏国朝廷吃了这个老闷亏,心里自然很不爽。 虽说没有正式的反击手段,也未曾有将要反击的苗头。 可在两国和平的大趋势之下,恶心你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知道你们要变法。 但我就是要恶心你们秦国君臣一下。 如果能让你们君臣离心,那当然是一份意外的收获,欢迎天下文宗前来投诚。 如果不能让你们君臣之间产生间隙,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可失望的。 反正就是一个基调。 你联不联姻吧? 正是因为夏国突然针对式的提及了广陵县主顾长歌,秦清寒才会如此的怒不可遏。 这几名宫中女官自然也明白夏国朝廷的用意。 无非就是在必然联姻的大前提下,将不确定、可商量、有余地的联姻人选,强行变成了一个固定的联姻之人。 这个人便是广陵县主,顾长歌! 而且,他不仅仅是单纯的凤阁首辅的独子。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广陵纸的创造者! 这个身份对于大秦朝廷企图用广陵纸对夏国士女们釜底抽薪的计划,造成的影响相当之大。 真正精于谋略的谋臣,便能看出夏国朝廷此举的深意。 除了表面上的友好联姻,与内里的离间君臣之外,还有一层‘化乌有为反制’的潜在图谋。 那就是,利用联姻的方式,巧妙的得到顾长歌这个人! 在秦夏两国建立的历史上,两个国度是有联姻的前例可循的。 可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道理很简单,双方的公主或郡主出嫁,自然要带去各类的工匠与文人等随从。 那么,她们手中掌握着的己方独有、对方没有的技术与文学,就变相的成为了对方手中的筹码。 这一类的历史事件,与顾长歌上辈子闻名古今的文成公主出嫁,造成的后续影响都是大致相同的。 所以,夏国朝廷的深层图谋,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离间君臣。 而是包裹着‘离间君臣’外衣的阴谋,以及一份更利于夏国朝廷的阳谋! 一旦得到顾长歌这个人,便是大夏帝国的帝后大人。 于情于理,他都要交出广陵纸的制作方法。 如此一来,大秦帝国在夏国境内的遥控士女的大规模计划,瞬间不攻自破。 甚至,大秦朝廷这边还得防备着夏国朝廷的反输出。 毕竟... 两国边境即将要全面开放了! 这就一下跟开放两国边境的大事联系在了一起! 上下一套,里里外外。 女尊版本的套娃大法,在这时以一种另类的形象,展现在了大秦君臣的面前。 两国联姻为正策,正面往你脸上逼迫。 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图谋技术为奇招,侧面得到广陵纸配方。 你想防备,却是防不胜防。 阳光下的阳谋与阴影中的阴谋,在这份夏国朝廷用于遥贺的外交文件中一齐上阵。 这些弯弯绕绕的谋算,没点儿真本事的大臣根本看不出来。 只能说,大国之间的博弈,里外都是算计。 你以为我在第一层,而你看到了第二层,实际上我是第五层! 这就是谋略哲学的魅力。 身为秦清寒身边最受信任的几个宫中近臣,这几名宫中女官们的地位相当之高。 论起为当今陛下出谋划策,便是她们这些宫内谋臣的职责。 这种能在秦清寒面前自称‘臣’的宫中女官,自然会比寻常的外臣们要想得多。 她们知道陛下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些。 尽管秦清寒只是将‘离间’二字挂在嘴边。 可利用广陵纸对夏国万千士女釜底抽薪的国家大策,便是这位继位仅不到三年的大秦新帝定下的基调。 夏国朝廷此次的出招,要说陛下没能看出其中的阴谋,那才是见了鬼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阳谋,却难以防备阴谋。 这才是当今陛下最恼火的事情! 而这些宫内谋臣们想的也没错,秦清寒确实是在小朝会的后半段就想明白了夏国朝廷的险恶用意。 但若是仅此而已,倒也不至于让她凤颜大怒的摔打东西。 关键还是在于她昨天晚上刚刚看了《东厢记》,刚刚幻想了一番跟顾长歌的美妙结合,刚刚期待了一下两人未来的幸福生活。 然后,今天就来了这么个破事儿! 这叫她怎么不恼、怎么不怒? 从小朝会结束后的正乾殿,到鸾凤宫内的坤轩殿。 这一条不远不近的路上,秦清寒的脑海中一直都浮现着顾长歌被夏国女帝苏窈窕压在身下尽情驰骋的画面。 这让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涌上了强烈到有些狂暴的怒火! 顾长歌是她的小男人。 他是未来的大秦帝后。 少年绽放的美好,只能由她一个人欣赏! 谁若是敢抢,必戮! 情绪的失控,不在一瞬之间,而是日积月累的叠加。 长期的求而不得,复杂的姐妹之情,憧憬的真挚爱情,夺夫的突然威胁。 一股股的累积之下,让秦清寒终于在今日爆发出了她的负面情绪。 如果她仔细感受此刻的道心,便会发现一个小小的细节。 那一道仿佛是无形的道心枷锁,似乎在这一刻又破碎了一点点。 无情的灰雾之中,色彩逐渐增多。 但此刻的秦清寒自然没空去注意这些细节变化。 她现在只想在冲动之下,颁下一道开启两国大战的圣旨。 然后,灭了那个在灵界大议上见过一次的大夏女帝苏窈窕! 不过,这样的念头仅出现了几秒钟,便被秦清寒给强行压了下去。 她没时间去惊讶自己竟在乎顾长歌到甘愿开启两国大战的地步,只是目光冷冽的看向了面前的几位宫中女官。 而察觉到陛下视线投来的宫中女官们心中一凛,赶忙开始禀报起了自己受到的情报。 如同夏国有武德司一样,大秦帝国这里也有安插对方境内的‘坊丁’。 从前段时间传回来的情报,以及今日小朝会上宣读的夏国朝廷外交文件来看,已经可以得出一个比较确定的结论。 “陛下,臣本来也以为是夏国朝廷中的某一批大臣谏言此法。 不过,由于广陵纸输出夏国相当顺利的缘故。 前段时间,夏帝苏窈窕与她们的宰阁大学士们,因为国内的情况争论了一整天,此事在夏国盛京城中不是稀罕事。 故而由宰阁大臣来向夏帝谏言固定联姻人选的策略,可能性并不算大。 毕竟双方的矛盾关键点,便是夏国境内各州各郡的广陵纸的私下售卖之事。 此事的背后把持者,其实正是那些宰阁高官,以此获得巨大的利益。 可一旦广陵县主嫁去夏国,广陵纸之垄断便落在了夏国君主苏窈窕的手里。 这对于她们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能在广陵纸这样的巨大利润之前,依然坚定站在夏帝苏窈窕的一方,还能有如此谋略之臣,无非就是那几个两朝元老。 所以,臣判断... 能够谏言此法之人,除了夏国朝廷的三位老臣之外,便是夏帝苏窈窕本人之策了!” 话音落下,剩余的几名宫中女官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表示这是她们一同商议出来的最终结果。 而秦清寒在听到这番话后,也不由将自己内心的怒火强行压制下来,开始沉入了对此事的思考之中。 要说今日小朝会之上的遥贺庆表,是那几名夏国老臣的算计。 这种可能性倒是有,却不算是太大。 因为从小就见证了母皇与夏国上一代君臣的针锋相对、相互算计。 谁善于用阳谋,谁善于用阴谋。 谁的算计大开大合,谁的算计绵里藏针。 这些闻名两国的名臣,秦清寒早在当大秦太女的时候就已经与东宫谋臣们研究透彻了! 故而秦清寒反倒认为,此法有可能是那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夏国女帝想出来的算计。 倘若真是如此,她想要牺牲一部分‘坊丁’,袭杀掉此次出招的夏臣,便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秦清寒站在有些凌乱的御桌前,心情烦闷的想着这些事情。 她这是被对位君主打了一道软刀子啊。 偏偏那位夏国女帝的出招,还正中她的要害。 或许夏帝苏窈窕不知晓顾长歌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一次针对于广陵县主的算计,阴差阳错的影响了她这位大秦女帝的心态。 但秦清寒却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开始到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她的每一个决议,都可能会让时局随时变得极度敏感。 想来,顾师当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应该也是考虑到了此事有蹊跷吧? 在心中如此想着,秦清寒黛眉紧皱的走到凤椅旁,想要坐下与这些从东宫就一直跟随到现在的宫内谋臣。 可当她视线移动,刚好看到地面上散落着的那些写满语句的纸张时。 这一刻,秦清寒的心房猛然被巨大的愧疚感占据。 她赶忙走到那个地方,让旁边的宫中女官不要上前帮忙,旋即弯下身来,亲自捡起了那些让她昨夜失眠的《东厢记》分本。 这是她在昨晚命令宫人带过来的,为的是今日下朝之后,移驾霁月阁去找顾长歌询问此书的作者是谁。 而这本《东厢记》,也是那个小男人送给她的礼物。 然而,她竟在情绪爆发之时,将这些珍贵的纸张挥扫到了地上。 真是不应该! 秦清寒看着手中的《东厢记》分本,美眸中泛起一阵阵愧疚之色。 她将这些纸张珍而重之的整理好顺序,旋即很是认真的抬手拂去上面的浮尘。 仿佛被夏帝苏窈窕算计的烦闷与恼火,在此刻竟能够被这种简单的动作,消除的干干净净。 “移驾,霁月阁。” 秦清寒的目光没有手中的纸张,语气竟是变得出奇的温柔。 那几名宫中女官闻言明显有些惊愕。 “陛...陛下,不商议此事对策了?” 秦清寒缓缓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旋即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 “朕的意思是,朕移驾霁月阁。 你们,继续在这商议。 若是你们商议不出结果,也可以顺手收拾一下此处,莫要让人看出异样来。 这就当给你们办事不力的惩罚了。” 说完,秦清寒手中拿着四个分本的《东厢记》,缓步走出了内殿,离去的背影极为潇洒。 在场的几位地位极高、堪称宫内谋臣的宫中女官听闻此话,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气氛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却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坤轩内殿突然爆发了一阵实在忍不住的欢笑声。 “陛下是真的变了啊。” “确实,应是顾宫正的功劳吧。” “有一说一,纯宫人,本官早就觉得半年前来的顾宫正,绝对是咱们鸾凤宫的大福星,你看看,本官说对了吧?” “我呸,信不信老娘啐你一脸?” “话说回来,陛下竟然能变得这么的...调皮吗?” “嗯,你完了,本官会把这话原封不动的禀报陛下的。” “喂喂,你不是吧,十多年的交情了,能不能别整这些小儿把戏...呔,看打!” “诶诶诶,君女动口不动手啊...” “哟,偷袭,不讲武德!” “打她胆,打她胆!” 一时间,这些从东宫就一直跟随上来的宫内谋臣们,竟是找回了当年陛下性情大变之前的轻松感觉。 待得她们收拾好了凌乱而狼藉的大殿,走出坤轩殿的那一刻。 等候在殿外早已满心好奇的宫人们,一眼就看出了洋溢在这群前辈们之间的快活气息。 这一刻,她们更好奇了。 ... 鸾凤内宫,霁月阁。 男官院落,石桌旁。 顾长歌身着一身宫廷男官标配锦的绣华服,坐在身着凤袍常服的秦清寒对面。 两人就这么在石凳上对坐,石桌上摆着两杯热茶,还有几叠不算多厚的纸张。 琳儿与琅儿站在院子的角落,各自身着宫廷制式的冬季宫装。 她们望向顾长歌与秦清寒的目光中,表面上很是正常,暗地里却带着些审视的味道,像极了一对担心自家小男人被抢走的大媳妇儿。 而一个个宫女们围在大院之外,同样目光好奇的看着自家宫正大人与当今陛下对话。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秦清寒第一次进入这个院子。 尽管她最近这段时间经常移驾霁月阁,或是让顾长歌前去觐见。 可踏入这个顾长歌居住的男官院落,却还是有着不同意义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琳琅姐妹对于这位容姿堪称绝色的大秦女帝的到来,登时就在心中感到了一定的威胁。 毕竟她们以往不太在意顾长歌经常去面见秦清寒,自然是他的身边只能有她们姐妹两人存在。 换句话说,除了她们姐妹俩之外,就连霁月阁的宫人们都难进这个院子。 这种处于顾长歌身边的特殊待遇,让琳儿与琅儿的心中产生了莫名的优越感。 甚至上次在他被前来传召的宫中女官们丢人的扛走,她们俩都毫无心理负担的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但现在,情况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 秦清寒也来了。 她还此前相当自然的提出要来此约谈,并且用的理由,更是相当正经的催更。 这就让琳琅姐妹察觉到一股名为‘绝色女帝’的威胁来临了! 于是,一道道背对秦清寒、却正巧能让顾长歌看到的眼神暗示,琳儿与琅儿几乎是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停过。 而顾长歌就当没看见她们投过来的视线,试图对秦清寒进行一番身为作者、断章缺书的极限狡辩。 “陛下,一本书呢,它就摆在这里。 它到底怎么样才算好,怎么样才算坏呢? 这似乎是不能用主观意识的形态来判断好坏的。 因为读者们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总共所花费的时间还不足三个时辰,却能为你们带来了足以留在回忆里的满足感。 可以说,这本《东厢记》的每一页码、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传递给陛下的感觉,都在灵魂中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安居其中。 那人生呢? 怎么样才算好,怎么样才算坏? 这能用时间与结局来衡量吗? 臣想,臣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得到了一种感受。 但是很抱歉,臣没办法和陛下分享。 因为逻辑的分析和语言的表达,只会将‘感受’限定在逻辑与语言的范围内。 ——那是无端的定义。 而感受,是形容不出来的,是不能诉诸语言的。 不能诉诸语言的东西一旦说出口,它就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所以,臣选择在今天与陛下分享体会,却在昨天没有将《东厢记》第五分本的大结局一并奉上。 臣衷心的希望,陛下不要因此埋怨臣的断章与缺书,而是谅解臣的这个行为 毕竟,过度追求结局,从而忽略了阅读本身的乐趣。 这未免会是本末倒置之事,自是不可取的。 陛下,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院落外面的宫女们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顿悟感。 对啊! 她们在宫中本就枯燥无味,平日里更是半点儿乐趣也无。 除了在夜晚的床榻上,幻想自家宫正大人一同进入梦乡中的极乐之境外,根本没有其余的快乐可言。 那么,阅读本身不就是一种快乐吗? 这一瞬间,众宫女登时觉得自己真的悟了! 从这个方面来看,她们昨夜前来催更的行为,显然是非常不妥的了。 虽说在今天清晨的时候,她们就已经集体在理事堂前郑重的向顾长歌道歉,也得到了宫正大人的体谅与谅解。 可现在再听到顾长歌的这番话,众宫女们竟开始觉得自己着实是愧对宫正大人的苦心了。 而那些跟随陛下而来的御林军将士们,此刻也认为顾宫正所言极有道理,不由对其更为崇拜。 一时间,那一道道看向顾长歌的目光中,充满着崇拜与惭愧之色。 唯有平常听惯了这个小男人忽悠之言的琳琅姐妹,与坐在顾长歌对面深知他嘴功了得的秦清寒,在听闻他这番听上去似是极有道理的狡辩后,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然后,秦清寒嘴角流露出一抹‘危险’的笑意,如同青葱般洁白的玉指,轻点了几下桌上的纸张。 “嗯,不错。 朕觉得顾卿说得极有道理,堪称振聋发聩之言。 所以,你能不能向朕解释一下...” 如此说着,秦清寒微笑的抬起手来,指了一下候在外面的霁月阁宫女们,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为何连她们都知道你是作者? 并且,还从你手里得到了《东厢记》的第五分本,而朕却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