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住手，那株紫竹，已通了人性，且修得是正道，没有害人之心，她是齐小姐娘亲的留在人间的一魄。”梵乐吐出一口血来，艰难地说完口中的话，雪白的贝齿已是鲜血染透的红。 听了这话，曲梦瑶大惊失色，收回手上支持清鸯的法力，清鸯也有些走神，注意力渐渐分散，一不留神，竟被那紫竹的戾气所伤，生生打出几尺远。 跪坐在地上的齐连衣才将将从发现妖怪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听得那紫竹还是自己娘亲的一缕魂魄，更是难以接受，泪珠儿一串一串落下，但手脚僵硬，一动也动不得。 长廊里再度响起脚步声，缓慢沉重，如同凌迟一般。 脚步声渐渐近了，不是霁风，也不是孤皇风，而是齐县令。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官服，饱经风霜的脸颊上遍布着岁月的痕迹，腰板笔直，慧眼如炬。 “连衣，爹扶你起来。” 齐连衣如同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抱着爹爹的胳膊便哭了起来：“爹，娘生前种下的紫竹……” 齐县令重重叹了一口气，粗糙的大手抚过女儿颤抖的肩头，猛地抬起手掌，朝齐连衣脖颈之上劈了一记手刀，瞬间，齐连衣便昏了过去。 “温岚，扶小姐回房去，没有我的话，不准放她出来。” 长廊暗处的温岚飞快地跑过来，连着两个小丫鬟扶着齐连衣走远了。 自方才清鸯被紫竹的灵力弹出几尺远之后，梵乐便祭出自己的法器琅嬛绫，死死缠住了那紫竹，此时再看，那株紫竹除开颜色深沉些，竟比普通植物没什么区别。 齐县令怔怔地开口：“你们几位，定不是普通人，估计已然发现了这紫竹成了精……” 说着说着，齐县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语气悲恸道：“我齐某人，一生刚正不阿，唯一做过一件错事，便是放任这精怪留在院里，害得女儿被恶灵附身，害得各位为精怪所伤，但求看在我为人丈夫的份上，给我那可怜的亡妻一条转世投胎的路吧，她不肯离开，是挂念我们父女二人在孤单人世啊！” 司宁远皱眉道：“县令大人，这紫竹精把毕身修为都用在凝聚地下清泉之上，所剩法力微薄，连人形都化不成，以至于我们连它的妖气都未曾感受得到，你又何曾知道，它是你的亡妻呢？” 齐县令老泪纵横，痴痴地道：“它不用说话，但我知道，她就是我的亡妻，她就是……” “她还和从前一般唠叨，隔几个月便入我梦来，嘱咐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她说，从一个路过平塘镇的仙人那里听到消息，说天下水源即将枯竭，她只好把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修为都用来吸附泉水，不想让我和女儿有朝一日渴死了……” “她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如今死了，成了精怪，还是不曾为自己考虑过……” 那紫竹似乎听得懂齐县令的话，尽管身子被琅嬛绫死死困住，还是拼命抖动着稀薄的竹叶，像是在回应齐县令的话。 梵乐叹了一口气，她身为百花谷当家，花中王后的牡丹仙灵，从醉酒之中先是感受到了清鸯身上的紫竹仙灵全数散开，然后便是一道法力微弱但却以命相搏的妖灵，匆匆赶来之时，见到这株紫竹，已然明白了全部。 “罢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你自己看看吧。” 梵乐吹了一口气，那紫竹陡然变得粗壮了起来，比原先粗了好几十倍，如同一棵长了千百年的树木一般，需要几人合抱才能守得住。 “你看，我已把百花的仙灵开启，这株紫竹，根本没有成为仙灵的机缘，它生长在这院里，本该是一株普通的紫竹，但万物有灵，你亡妻死后，它惦念主人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强行拉扯了她的一缕魂魄，修出了几分人性，但悟性不够，只承了你亡妻的执念，日积月累之下，它把自己当成了你亡妻，自己给自己造出了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它不是你的妻子，只是你气息残存于天地间的执念罢了。”梵乐冷静地说道，一字一句把事情的原由讲得清清楚楚。 “这……这不可能！”齐县令发狂般地否认着，双目遍布血丝，紧紧盯着那株紫竹，却看不出丝毫自己妻子的影子。 梵乐接着又道：“诚然，这株紫竹太想变作人了，它学着你妻子对你和女儿的爱，把凝聚水源当作自己的使命，但恕我直言，植物天生便擅长于此，它不能变作人形与你相会，委实只是慧根不足，悟性不高，没那个本事罢了。” 话已至此，齐县令捶胸顿足，铮铮男儿已变成狼狈不堪的老乞丐一般，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愚不可及。 司宁远不忍再看齐县令如此模样，他深深望了梵乐一眼，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梵乐，冷静自持，是百花谷当家该有的模样。 他搜寻着曲梦瑶，看见她正用衣袖飞快地擦着眼泪，方才被齐县令一番深情言辞弄得泪眼汪汪，此刻听得梵乐所说的故事真相，又连忙擦干眼泪，小脸上满是泪痕和脏污，一边耳朵发红，残留着刚扎的耳洞的红肿。 上天的确是偏心的，司宁远无可奈何地叹息，尽管阿瑶和梵乐无法相提并论，尽管梵乐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他，却被那个哭得如同小花猫一般的小女孩，死死地抓住了心。 “清鸯怎么样了？”司宁远走近曲梦瑶，她正缓缓扶起清鸯，动作吃力笨拙，却让他心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我才没事呢！当时齐连衣带着我来看她娘亲生前种下的紫竹，我一看便知有猫腻，若是寻常的植物都能修出个仙缘来，那我们百花谷无数仙子便都要命丧黄泉了，哪里是这样容易的？”清鸯嘴角还残留着一道血迹，但言语间依旧夸夸其谈，可见，伤得不算重。 曲梦瑶有些生气：“清鸯，不是我说你，即便人家是个野路子，你到了别人的地盘也不能胡乱开战，便是要打架，也该喊上我，要不是那紫竹死死凝着地下清泉不放惹得我头疼，你今日怕是要把周身修为散尽，重新自一株清鸯紫竹开始修炼了，就和那九曲灵叶的妖灵一般，再得千百年才能化成个人。” 清鸯心知阿瑶的气愤皆是担忧自己，本欲开口辩解些什么，但又忍下了。 若不是那紫竹凝聚地下清泉的力量被她识破，她才不会不计后果地开战。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的命数还没完结，她才不会不要命地散开自己全部法力。 她为了阿瑶去战斗，阿瑶同样为了她担忧，那么，这十几年百花谷里的情谊，便不是白来的，清鸯粲然一笑，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司宁远略略放下心来，这两个小丫头互相关心，互相照顾，于他而言再好不过了，每当他看见曲梦瑶过得安心快乐，心中都会感到些许欣慰，至少，当年他决定带她离开冰封森林，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梵乐收紧琅嬛绫的一端，掌心迸射出玫红色的光芒来，琅嬛绫从一道寻常白练变得色泽鲜亮，蓄满了法力。 “姑娘，老夫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可是……你这是要做什么？它从未害过人，烦请姑娘高抬贵手啊！”齐县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腰身，满眼祈求地看着梵乐。 “县令大人，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清楚，它是恶灵，是生了不该有的欲望的妖，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后患。”梵乐仍旧紧紧握着琅嬛绫的一端，手中法力愈发强盛，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