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便打算走开。 这时，一道浑厚的男声忽然响起：“二哥，绿瑚，你们在聊什么？” 绿瑚身子一震，转身看着来人，目光在他脸庞稍作停留，便低下头别开目光，屈身行礼道：“绿瑚见过三皇子殿下。” 这人一袭浅金色的衣衫，一双眼睛仿若耀如黑夜的宝石，除此之外，一张面孔之上并无太出彩的地方，略厚的嘴唇张合，似是兴致极高，纵是相貌平平，但却贵气逼人，比起司宁远来，少了几分清冷淡泊之气，却多了几分红尘俗世的烟火味，也算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儿。 司宁迁，弱水河伯的外孙，东海龙王司宁空的幼子，他有外祖和母妃疼爱，素来娇生惯养，沉迷人间的花花世界，纵然花名在外，却并不是个横行霸道的人，那种未经人事的天真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更加无畏。 “绿瑚，二哥身体羸弱，还需休养，我们少打扰他才是。” “是，奴婢遵命。” “我何曾说过你是奴婢了？你我一同长大，端得是青梅竹马，如今你在龙宫任职，无人敢怠慢你，你也不该妄自菲薄，只把自己当做主子便是，若是有人对你不敬，我去收拾他。”司宁迁看着绿瑚柔柔弱弱的模样，心中的男子气概蓬勃而发。 绿瑚将身子弯得更低，道：“承蒙三皇子殿下厚爱，但绿瑚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敢逾矩。” 这话，便是在暗示司宁迁，自己不会成为他的夫人。 绿瑚心中一下一下地打着鼓，她说得如此隐晦，却不知这位三皇子殿下是否能了解其中深意。 “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东海不过小小一片海域，父王是龙王，我和二哥是皇子，但你想想，在神界，在人界，有谁当我们是王族？若是真的要分出个尊卑贵贱，东海不过是小小一方水神，离开了东海，我又是什么？你若是这样介意，不如我跟你去人界生活，做一对神仙眷侣也罢！”司宁迁见绿瑚仍是这般态度，不由得义愤填膺地大声说了一通。 绿瑚还未听完，捂着嘴转身便跑开了。 司宁迁朝着自己的脑门拍了一巴掌，唉声叹气道：“我这样突然表明心迹，定是把绿瑚吓到了！该死！” “我先告辞了，三弟。”司宁远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并无接话插手的意思。 谁知，他还未迈出几步，却被司宁迁拉住了。 “二哥，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想娶绿瑚为妻，可母妃父王都说她只能做个夫人不能当我的正妃，我倒是不介意什么名分，但是绿瑚一定会在意，我刚才又唐突了佳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司宁迁嘟囔着说道，看上去极为苦恼。 司宁远万万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三弟仍是这样孩童心性，模样看上去已是个五千余岁的神仙了，但为人处世仍旧一窍不通，如同一个哭闹着要玩具的孩子一般。 相比步步为营的大哥司宁遥而言，三弟司宁迁就是被细心呵护的花朵，不惹尘埃，不通人事，他被保护得太好，眼里的事情非黑即白，总有是非曲直，以为世上的人都是爱护他的，却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世上，也许不是每个人都会爱他。 比如，绿瑚。 在回到东海水晶宫的这些日子，司宁远早已发现绿瑚对自己的情愫，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热烈火辣，大胆直率，但却让司宁远感到有些厌恶。 从前在百花谷中，祈书和梵乐的目光也是如此，本是温婉克制的女子，一旦生出了什么念想，自以为美丽的女子便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她们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以为这样便能得到回应。 其实，司宁远在这段修养的日子的里，才渐渐明白了这一切，梵乐、祈书，联手霁风加害阿瑶，各自有各自的目的，而梵乐的目的，便是自己。 是他害死了阿瑶，司宁远对自己说了无数遍。 想到这里，司宁远幽幽说道：“三弟，你喜欢绿瑚，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二哥却不得不告诉你，这世上的情爱，难有两情相悦，你能日日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已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至于其他，还需你自己努力，而自己的努力和上苍的安排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司宁迁听得云里雾里，甩了甩袖子，愤愤不平道：“二哥，我知道你思念你那个女徒弟，但也不该这样诅咒我的幸福不是么？我喜欢绿瑚，自己会努力，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绿瑚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司宁远怔在原地，呆愣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中，和衣躺在床榻上，出了神…… 往昔有关于曲梦瑶的记忆涌了出来，他突然有些后悔，从前的自己，对阿瑶太过严格，从前的自己，伤了她的心，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不该把曲梦瑶从冰封森林中带出，他不该教授她法术灵力，若真是如此，便没有了后来的种种。 那么阿瑶，是不是不会死？ 司宁远想起了草原的那一夜，自己吼了阿瑶，她哭着离开，翠色衣衫在高高的芦苇荡中消失不见，他好后悔，那时候不该让阿瑶伤心，不该吼她，但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阿瑶，我真是个坏师父，对不对？” 耳畔忽然想起曲梦瑶还是年幼时奶声奶气的声音：“不对，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一颗心在仿佛沉进了川流不息的河流中，随着水波朝着未知的方向流淌，耳畔是河水哗哗的声响，司宁远就这样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他想起了有关阿瑶的点点滴滴，心绪一荡一荡。 往事已经随风而去，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些无法重来的岁月里，他对阿瑶，总是严格而冷淡的，彼此温存的记忆少之又少，如今想来，心中只剩一个“悔”字。 …… 是夜，绿瑚提着一盏灯，灯笼之中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泽柔和，却意外的明亮，正是东海特有的宝贝。 如今，海域之中唯有东海地域辽阔，物产丰富，虽是一方龙王，但在六界之中神魔人三界中声望颇高，加上弱水河伯的独生女正是龙王正妃，因此在半神之族之中声望颇高，就连正统的神界天宫中的神仙，也要卖东海龙王司宁空三分薄面。 绿瑚提着的这一颗夜明珠，便是最好的证明，她不过是龙宫中一个小小女官，地位在洒扫的宫女之上，却跟那些正经的主子完全不同。 而她尚且能将大颗的夜明珠当做寻常照明之物，那么东海的豪华和奢侈可见一斑。 绿瑚绕过丛丛珊瑚和长得茂盛葱茏的水草中的小道，绕着恢弘的水晶宫转了一圈又一圈，脑海中的思绪却仿佛越来越混乱，两个声音交叉着在耳边作响。 一个说：“绿瑚，你心上的那个人，是二皇子殿下，司宁远，你们的人生一样曲折，但他却自在地长成了如今耀眼的模样。” 而另一个再说：“若是想在龙宫中继续生存下去，就不该忤逆王上的意思，三皇子殿下虽然声色犬马，但对你也算真心真意，为何不选择一个安宁顺利的生活。” 绿瑚摇了摇头，却分不清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她低下头，不自觉已落下泪来，泪眼朦胧之际，朝着司宁远所住的宫室而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心中已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