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变成了蟹壳青，宵行踏入后院内，就看见了坐在院中枯木之下的小孩儿。 像个团在一起的小猫儿，脸上一片呆滞茫然。 “有心事？” 他迈步至小院内，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之上，冲如梦初醒的白榆扬了扬下巴。 “说说？” 白榆抿了抿嘴巴，“秀水镇不是普通的小镇。” 这是个陈述句，宵行撇开眼睛，目光看向她脖颈上的一圈儿红绳儿。 白榆看着故意不接话的师兄，知道那是默认，但他不能说。 “回宗之后，我要进兽林。” 宵行眼角一跳，兽林是宗门大比常用的地方，里头都是未开神志的妖兽，遇上人就会攻击，但平日里不会开放。 “或者禁地的哪个有妖兽的幻境也行。” 白榆极善察言观色，退了一步。 “也不是没有那种地方，而且三年后就有一个琴心境的秘境开放，云隐宗有名额。” 她点点头，“可以。” 筑基之后，是该快速恢复自己的实力了。 “你的道是什么？”宵行问。 白榆冲宵行皱皱鼻子，“师兄不会不知道吧？” 宵行默然，他的确知道，筑基天象他亲眼看见了。 白虎星命，主杀伐。 师妹的道，是罕见的杀伐之道。 可她偏偏体内带着寒毒，以他的观测来看，寒毒发作不定，很影响她在兽林之类的自然危险之地的攻击性。 得要找个安全的法子，他垂眸盘算。 天色大亮，白榆起身离开，他下意识喊她，“去哪？” 白榆回头冲他笑笑，“我走之前，和一个人打了个赌，赌我五年内入道，他就把他的刀法教给我。” “是谁？” “镇上人叫他老洪，我师父说，他的刀法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凶，能雅致我的寒毒。” 话中字字句句都是信息，宵行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找到人选之时，就见小师妹冲他笑。 “师兄，少替我担心了，小心操心太过长白头发！” 宵行气结，这小兔崽子！ 老洪开着一个凉皮摊子，白榆到的时候他刚刚卸了门板。 他穿着一身赭色短打，头发绾在脑后，格外黑亮，却蓄着花白的胡子，两相对比，显出一些滑稽。 听到了动静，他掀起眼皮，有些意外，“阿榆？你回来了？” 老陈从树上露出个头，“老洪，别忘了你的承诺。” 老洪生性桀骜寡言，看也不看那树上瘦小的老头儿，只是对着白榆道，“有刀吗？去对面挥刀一千下。” 白榆点了个头，眼神制止了老陈的叫喊，自己去了对面，掏出了藏梨，稳稳站定，开始挥刀。 一千下，是练刀的最基础。 她知道的。 老洪话少，身上总是透着一点末路英雄的气息。 第五百下，她的胳膊已经开始有些酸麻。 第八百下，抬起胳膊已经无比吃力。 白榆不愿意放弃，这才哪到哪呢？一定要早日恢复从前的力量。 第九百九十九下，她长出一口气，挥刀的动作缓慢无比，抬起缓慢，下刀却快。 这是没力气了。 一千下挥完，她的胳膊都已经抬不起来了。 老洪看也没看白榆，“回去吧，明日再来。” 白榆也不气馁，乖乖回家了，吃饭的筷子都拿不起来，改成了勺子。 第二日，依旧是一千下。 日复一日，直到第七日，白榆的挥刀力量开始平均起来，到最后也没有竭力之感。 老洪松了口，“我教你。” 老洪慢慢直起佝偻的身子，将凉皮摊子上的东西收好，走向了街对面的小孩儿。 “丫头，你记住了，我教你的刀法，叫做焚天。” 老洪脸上神情郑重，油光水滑的乌黑鬓角也跟着紧绷起来。 光听名字，白榆便感受到了创造此刀法的人胸中的豪迈气概。 "我辈修真之人，要敢跟天挣命，此刀法若修至大成，一刀焚天，不在话下。” 白榆点点头，“洪师父，我记住了。” “好啦，丫头，把你手上的刀给我，我演示给你看。”老洪脸上露出了一丝迫切，盯着那把藏梨，像是卤菜摊旁蹲着眼冒绿光的小狗儿。 一拿上刀，老洪便心满意足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好刀。” 白榆撤到了一旁，老洪浑身气势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手腕一震，长刀发出一声嗡鸣。 “丫头，看好了！” 老洪长啸一声，眼神陡然犀利起来，原本不甚清明的眼中似有火光闪动。 但见黑发白须的老头长臂一展，长刀在他胸前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不远处的棠梨树上，压低的枝条被看不见的一线齐齐切断。 白榆瞪大了眼睛，她看得出来，老洪没动用灵力，便是有外界修士在场，也只会以为这是个精通武道的老头。 没有施加灵力的刀锋已经如此厉害，若是加上了灵力呢。 白榆不敢想。 对面蹲在树上的老陈无声跳下树，摸了摸下巴，转头对树下的和尚说道，“真没想到，老洪的刀，还是厉害。” 从前老洪只要一出刀，必然会见血。 和尚双手合十，“洪施主如今有了佛心。” 老陈嗤笑一声，“老洪不修佛。” 白榆日日来学刀，昨日老洪教的是刀法的皮毛，今日才开始正是教刀法的“骨肉”，只是还要靠她自己慢慢领悟，如何皮骨肉合一。 白榆知道如何使用仙力或是灵力，但她发觉，老洪教导的办法更加刁钻有效。 刁钻在绝不浪费一点灵力，并且能够蓄积，在恰到好处的招式将一分灵力用成至少三分的效果。 这是经常对战的弱小修士在日复一日中亲身磨炼出来的心得，老洪没有藏私。 越是在下界生活，她便越能体会许多从前不会注意的细微之处。 原来这就是与天挣命的凡人。 人类的伟大之处，往往在于本身的弱小。 因为弱小，所以想出了许多智慧的办法，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资源，将一切利用效率最大化。 白榆一边练刀，一边深受震撼。 焚天刀法一共九式，每一式所调动的灵力大小和方式都有很大的差别。 老洪在旁边看了半个时辰，发觉小丫头的理解和运用能力都十分到位，所发之力已经开始由散漫不均开始收拢起来。 只有学会收了，才能放得更盛。 焚天刀法的骨，在于将灵力和招式融合之后，所出刀气炽热如火。 被击中的目标会有烧灼之感，尤其最后的几个消耗灵力的大招，能够真的将灵力化为滔天之火，从而焚尽敌人。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 老洪背着手走回自己的摊子上，对还在苦练的白榆丢下一句，"慢慢练吧，你的路还长着呐。” 他却已经走到了末路。 白榆收刀看着老洪有些佝偻的孤独背影，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反倒显得更魁梧些。 有人走到凉皮摊前。 “老板，来二两面皮，多加辣油。” 老洪操起凉皮刀，背脊放松弯曲，“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