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纸扎铺的时候，刘刚还在，又在定新的东西，师父依旧沉默应对，安静的记着，我将糖糕放下，出来帮忙。 刘刚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跟师父说：“您说着房子烧了底下真的就能收到？就算能收到吧，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住这么的房子会不会太空旷了？” 师父道：“信则有，不信则无，都是活人对死者的心意。”话外之意，你要是有新你就定。 刘刚脸色僵了一瞬，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悲痛的样子。 “我也不懂这些，孩子她妈要，那就定吧，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的，娜娜她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会不会害怕？” 我一直在观察他，当认真观察一个人时，纵使他伪装的太好，有些地方也会露出破绽，他面上是足足的悲痛，可是眼睛却一直在瞄着师父。 拙劣的表演，悲痛是假，想借师父的口才是真。 我忽然想到，糖糕铺子那两个中年女人，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他女儿真的只是病死的吗？ 他虽然决定定了，却一直磨蹭着不交钱，师父他一直静静的站着，也不催，这一行也是不能催人的。做的毕竟是死人生意，催人家，倒像是催着人去死似的。 他东摸摸西看看，最终开始开口问道：“这房子能便宜点吗？” 哦，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他定的两层洋楼，要七百一个，在纸扎里算是比较贵的。 师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我们这一行从不讲价格，打折扣的东西，也没人敢要，你要吗？” 刘刚脸色一变，随即摆手：“不不不，就这样吧。” 他连忙从口袋中掏出皮夹子，动作太急，皮夹子一下子甩飞，砸在一个纸扎身上，然后又掉在地上，我离得近，就蹲下去捡。 皮夹子已经摔开了，露出了里面一家四口的相片，我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汗毛瞬间就立了起来，手一抖，又将皮夹子扔在地上。 那照片中的女孩，赫然就是我刚才还见到的刘娜娜。 “她……她是您女儿？” 刘刚面色有一瞬间的不愉，他皱着眉捡起皮夹子，垂眼看我：“怎么？你认识娜娜？” 我心神慌乱的问道：“您女儿是叫刘娜娜吗？” 刘刚拿出钞票在数，脸上的皮肉绷的紧紧的，看来是有些心疼钱啊。 “没错，就是叫刘娜娜，不过她很少出来，你才来了不久，见过她吗？” 我没有心情回答他的话，又接着问道：“您只有一个女儿吗？”有没有可能是双胞胎之类的，毕竟双胞胎也长的很像。 但是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不会是双胞胎，两人年纪相仿，都姓刘，又都叫娜娜，不会这么多巧合的。 果然，他回答道：“哪里来的双胞胎，就一个。” 我头皮整个都炸了，就只有一个女儿，昨天上午就已经死了，那我见到的那个女孩是谁？不对啊，我昨天早上就见到刘娜娜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刚将钞票递给师父，又瞥了我一眼，对师父说：“您这徒弟是不是不太正常？怎么这么奇怪？” “不用管他，犯病呢。” 刘刚道：“你这一身的本领，怎么收这样一个徒弟，可惜了。” 待他走后，师父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发什么疯？” 我也顾不得有多害怕了，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直接告知了师父，虽然我对他也保持怀疑，但是现下，我也没有别人可以说。 “师父，他女儿刘娜娜，昨天我在山上见过她，刚才出去买糖糕的时候还见着呢，可是她明明已经死了，那我见到的是什么？” 师父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好半响才咧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不止是个伪君子，还是个人渣。” “师父？那我看见的是……” 他呵斥道：“出息，瞧你那没用的样子，既然做的是死人的生意，见个死人又怎么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死人的生意是什么意思？其实以前我也好奇过，我们做的虽然是给死人用的，但是付钱的人是活人啊，为什么一定要叫死人的生意呢？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们这一行，服务的本就是死人。 师父看着外面，沉吟道：“看来明天，要出乱子咯。” 我没敢问是什么乱子，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刘娜娜已经死了？我跟一个死人在一起待了那么久，还一起在街上逛…… “你在我这里做事，以后这种事多着呢，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受不住，你还是趁早滚回家去吧。”师父一边干活，一边不屑道：“不过一个小女孩，就把你吓成这样？你倒是说说，她哪里吓人了？” 我一愣，想了片刻，发觉她真的没有哪里吓到我，我之所以害怕，只是因为我知道了她已经死了，而她本身是不可怕的。 我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我哥刘娜娜两次见面的场景，以及她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住在建设路108号，那里正是刘刚的家庭住址，她带我去买糖糕，也正是在那旁边。 她难道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冷静下来了吗？”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毛笔，已经沾了墨。 我站起来，点了点头：“冷静下来了。” 师父道：“既然没事了，过来，学学如何给纸人开眼。” “现在吗？”我奇怪的问道：“不是说没有出殡不能开眼吗？” 他脸色一沉，怒道：“我只是让你试，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不要学？” 一看他发火，我哪敢说不学，左右规矩都是他定的，他既然说可以，应该就没事吧。 “学学学，我学！” 他让我净手、燃香、凝神、静气，然后在心里默念死者的生辰八字，郑重的在那空空如也的眼睛轮廓中，点了一笔。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的笔离开之后，我再去看那个纸人时，觉得那纸人的五官莫名的跟刘娜娜有些像。 纸扎的嘴唇都是樱桃小嘴，嘴角上扬的那种，看着就是一副喜庆相，可是减少它本身的诡异感。 纸人眉眼弯弯，小嘴上翘，倒真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样子。 但就是这样的笑容，让它看起来跟微笑的刘娜娜有些相似，一定是我想多了。 我正准备再画其他的，师父阻止了我：“行了，这个废了 ，你再去扎一个出来。” 啊？所以真的只是让我练练手啊，就这样浪费一个多可惜。 不过他肯让我动手练习，我已经很开心了，便毫无怨言的再去扎新的。 不过，明天刘娜娜就要下葬了，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