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门外停下一辆华盖马车，车头有两匹高大威猛的红棕宝马，车夫掀开镶嵌珠翠的车帘，六名穿着罗裙的丫鬟，毕恭毕敬地将雍容华贵的夫人搀扶下来。 苏芷香在柏州见过不少贵妇小姐，但像眼前这位天香国色的贵人，还是让她看傻了一瞬。 那般仙姿气度，像天庭盛开的华美牡丹，与豆蔻少女的清丽相比，如此芳华风韵，恰是女子最优雅的韶光年岁。 “海珠，你怎么来了？”商济民除了长孙商陆，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也只有她是最省心的。 “亲家母的丧事刚办完，你也不歇几天？”老爷子感觉女儿今日前来，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父亲，女儿给婆母做七守孝，怕冲撞了家中的婚事，景谦成亲都没露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商海珠温润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苏芷香脸上停留片刻，朝她微笑点头。 苏芷香跟着傻乐，嘿，大美人对她笑了。 “姑母……”商陆牵着苏芷香的手迎上前去，商海珠看向商陆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与心疼。自从长兄长嫂去世，她这个侄儿实在太孤单了，身为亲人却无法给他更多陪伴，每思及此，她都觉得愧对他的爹娘。 “景谦，姑母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商海珠百感交集地握住小夫妻的手，她出嫁之前跟长嫂最为亲近，没想到那么贤惠美丽的女子，最后却跟长兄命丧异乡。 在商陆的记忆里，姑母前不久才送他喜中解元的贺礼，祝他来年进京考取功名。南柯一梦，物是人非，那时爹娘也在，姑母还笑称他与红颜知己般配，他日等个双喜临门。 往事已矣，他对所谓知己毫无留恋，心里只有他的娘子。 “谢姑母，我娘子闺名阿香，日后方便的话，我带她同去拜访您。”商陆不愿回想他曾与别的女子吟诗作对，甚至担心姑母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苏芷香哪能想到，时刻缠着她的商陆，还曾有过朦胧旧情，但就算他在百花丛中过，她也没有多余的感觉。 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搭伙凑合过呗，等她找到家人，将来性命无虞，就能彻底摆脱商陆了。 “阿香，名字好听，人更好看。”商海珠看出侄儿对她一往情深，自然不会再提往事。 苏芷香闻到商海珠身上的迷人幽香，不由自主想与她亲近，轻唤了声“姑母”，柔顺地笑起来。 商海珠仔细看她几眼，含笑点头，并未多言。苏芷香并不介意她温柔的疏离，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她那样优雅出众。 “二哥，三哥……”商海珠依次见过家人，和善的面容不见丝毫矜傲神色。 苏芷香却敏锐地发现，郑氏和董氏在她面前有些自惭形秽，郑氏碰上商海珠的目光，笑得极为勉强心虚垂眼，董氏神情尴尬，话都说不利索了。 商海裕和商海柏兄弟俩对这个妹妹都很客气，拱手回礼就像迎接外来贵客。商锦飞和商锦盛似乎就更疏远了，一看就知道他们跟商陆不同，与这位姑母半分都不亲。 廖思燕和万橘红的反应跟苏芷香相似，姑母不像家人更像女子榜样，虽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却发自心底地崇敬她。 就在家人寒暄的片刻工夫，苏芷香发现周围聚满了人，好像都是来看这位姑奶奶的。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姜夫人居然回娘家了？前阵子少东家成亲，商家姑奶奶都没露过面。” “姜老夫人出丧，一大家子足不出户做七守孝，姜爷连大江南北的生意都交给手下打理。这不，四九刚过，姜爷就乘船出远门了，姜夫人也得闲回来看看。” “算起来，商家姑奶奶五年没回来了吧？除了咱们这些老街坊，新来的都不晓得当年商小姐嫁得多风光，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姜家镖局……” 苏芷香原本正纳闷着，亮相即轰动的商海珠，近邻皆知的姑奶奶，曲绥英和春花秋月怎么都没打听到呢？ 她刚嫁过来那几天，也没听商家人提起商陆的姑母，二房三房那边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听街坊说商海珠五年没回娘家，为何又是五年？商陆爹娘猝然离世之后，商家究竟发生了哪些事？ 难道，商陆爹娘真正的死因不是瘟疫，而是另有蹊跷？那也不对，若是真有冤情，就算二房三房冷血漠视，老爷子怎能容忍长子死于非命？ “相公，你跟姑母多久没见面了？”苏芷香看向同样迷茫的商陆，见他困惑地说：“我记不清，只记得爹娘还在的时候，姑母经常来看望祖父。” 苏芷香回想街坊说的话，好奇地追问：“那你姑父是镖师吗？” 商陆摇头笑道：“姜家镖局为商安堂运送药物多年，姑母和姑父从小就认识，据我所知，姑父从不押镖，只是学几招功夫防身，曾是俞师兄手下败将……” 姜家祖辈以镖局发家，除了民间信函与货物输送，与当地官府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堪称江北物驿界扛把子。 后来同支族人在京城为官，通达南北更是如日中天，如今，姜家名下拥有数百家水驿和陆驿，跑街送货的行夫更是数不胜数。 “我想起来了，柏州也有几家姜氏驿站，原来都是你姑父的。”苏芷香大致了解姜家的实力，与商安堂相比，有过之无不及，难怪二房三房不敢在姑母面前张扬。 “父亲，我把婆母生前用的厨子都带来了，借东厨做一餐家宴，家人共叙团圆。”商海珠略抬手，跟在马车后面的那群仆人随即上前听候吩咐。 商济民正在训诫苏芷香，商海珠突然登门，老爷子也不便当众斥责孙媳妇，再说女儿好久没回来了，家人团聚更为难得。 虽说他向来不重口腹之欲，但亲家母的厨子，都是皇宫御膳房伺候过圣上的，他有这等口福，岂能推拒女儿的孝心。 “走吧，都别愣着了，准备家宴。”商济民从商海珠亲手搭的台阶走下来，顺理成章放过了苏芷香和商陆，也不用担心有人找茬闹事。 众人簇拥着老爷子回紫金苑，二房三房个个心里郁闷，商海珠回来的真是时候，该不是商陆故意叫来的吧？望遍整个商家，能请得动姑奶奶的，也就只有他了。 “少爷，少夫人，请回望雅轩。”全喜赶紧跑上前带路，苏芷香眼看老爷子不追究，挽着商陆快步走人。 “慢点儿，你的伤还没好。”商陆垂眼看到她颈间淤青，揽住她肩膀轻声道，“回去给你上药。” 苏芷香听他暧昧的语气，俏脸微红，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全喜要是背后有尾巴，早就得意地翘上天了：“我就说吧，只有姑奶奶能救少爷了。” “坊间闻名的姜夫人，原来就是商家的姑奶奶啊。”曲绥英的小本本没有商海珠的记载，但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能听到姜夫人的传说。 漳州的大姑娘小媳妇，提起自己最羡慕的女人，并非京城皇宫的金枝玉叶，也不是官家出身的王侯千金，而是这位商家姑奶奶。 “可不是么，姑奶奶出嫁之前，在咱们商家是最得宠的。”全喜从小跟在商陆身边，没少见过这位贵人，“老太爷说姑奶奶长得最像他，疼爱得不得了。” 曲绥英和春花秋月相视一眼，纷纷摇头：“看不出来哪里像了，老爷子真会往脸上贴金。” 春花秋月捂唇偷笑，全喜滔滔不绝地夸起这位姑奶奶。 说起商海珠，那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出阁之前是娘家的掌上明珠，嫁给青梅竹马的郎君，夫妻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姜爷在外威风凛凛，在家温柔体贴，别说是纳妾养通房，连烟花之地都不曾去过。 街坊邻里都夸姑奶奶命好旺夫，商家的各房夫人平日自视甚高，但在商海珠面前却是不敢造次。 曲绥英听明白了，如果苏芷香那番话，从商海珠嘴里说出来，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但苏芷香敢把自己比作姑奶奶，那就让人心里很不服气。 “难怪他们听到贤良典范，都拉长了死人脸，敢情是觉得少夫人不配？不过，这种事可说不准，等少东家接管了商安堂，商家人还有谁敢不服？” 曲绥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希望苏芷香再耗下去，只是这次她俩没跑成，商家人恐怕会盯得更紧。 全喜谨慎地东张西望：“英子姐说的是大实话，不过在外面可别随便说。” 春花秋月默契地笑起来，曲绥英却不以为然：“说了也不怕，姑奶奶那号人物，商家上下不是也没人提么。” 对呀，全喜反应过来，商海珠五年没回娘家，主子仆人都没提起，就连少爷也没去姜家拜望，真想不通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