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香盯着商陆唇边的茶杯，心想你敢喝你就死定了。昭蕙才女满怀期待，眼底秋波流转。 商陆面若寒霜，轻启薄唇：“多年未见，才女不知我现在只喝红茶，就像我不晓得，沐家白薇姑娘怎会改名昭蕙？” 苏芷香正气愤被愚弄，没想到商陆轻描淡写一句话，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但苏芷香并没有被说服，就算商陆不记得昭蕙才女，他跟白薇姑娘也是不清不楚啊。 苏芷香这辈子没背过几首诗，却牢牢记得两行酸诗“沐洒细雨意，白薇散雪溪”，那娟秀笔迹落在白梅花笺上，商陆爱不释手看了无数遍，才珍之又重藏在他写的诗集里吧。 原来，昭蕙才女就是沐白薇，给商陆写情诗的伤心女子。 曲绥英给苏芷香解释过，字面上的意思是女子被情郎甩了，如今看来，商陆抛弃了沐白薇，沐白薇不甘心悲情挽留，无奈郎心如铁斩断情缘，扭头就去迎娶柳家女。 苏芷香理清前因后果，暗恼商陆这家伙，就是个处处留情的花心大萝卜！ 他在漳州与沐白薇暗通款曲，拗不过老爷子跟柳青黛订婚，去柏州迎亲抓假药贩子，又对她心生好感，要不是婚期临近，也要招惹她的。 商陆自始至终都没爱过柳青黛，这门亲事在他眼里就是生意，难怪柳青黛宁愿私奔也不肯嫁。 不对，商陆根本就没有心，女人对他来说都是消遣，远远不如赚钱重要，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奸商！ 苏芷香稳如老树坐在花心萝卜面前，脸上笑意未减，心里那团郁气却在暴涨。 她从没尝过这种憋闷的滋味，哪怕以前卖药被人半道截胡，也不至于气到额头突突直跳。 才女假装好人骗她开心暂且不谈，商陆口口声声说爱她非她不可，敢情都是逗她玩的？ 当初她为了让商陆有内疚感，谴责他是朝三暮四的负心汉，哪承想随口编出来的相好，居然真有其人。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为求自保没少骗商陆，眼下也轮到她当回呆头鹅。 亏她还以为商陆失忆后转了性，对她真有几分夫妻情意，呸，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她差点就着了奸商的道！ 转瞬之间，苏芷香脑子里炸开了锅，层出不穷的念头就快把她气疯了。 苏芷香长吁口气，暗自默念：不气不气，气死自己谁如意，有钱有颜，快活自在乐逍遥。 她本来也没把商陆放在眼里，看清他的真面目，事成之后一拍两散，她对他的身体都不会再有留恋。 商陆竭力澄清他和才女并无私情，不料自证清白的那句话，却在苏芷香心头掀起惊天骇浪。 他没留意苏芷香气到头顶冒烟，只因眼前的沐白薇，执着地端着那杯绿茶，几乎就要倒进他嘴里。 “少东家……不记得昭蕙是我的名号？”沐白薇的颤音好似轻风呢喃，她无助地摇头，仿佛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圆脸丫鬟心疼主子，不服气地哼了声：“商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商安堂摆宴祝贺你成为少东家，我家小姐还去送礼了呢，用的就是昭蕙才女名号。” 商陆无言以对，最近五年发生的事他都不记得，就连爹娘去世都想不起，何况是不甚密切的故人。 苏芷香那股闷气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抛开她跟商陆的私怨，商陆失忆这事绝不能宣扬出去，更不能被沐白薇发现。 苏芷香正要开口，却见全喜挺身而出：“商安堂每回摆宴，送礼的人多如牛毛，张三李四都要记得的话，我家少爷还要不要做事了？” 主子说话，全喜不敢插嘴，圆脸丫鬟敢对少爷不敬，他就不能装哑巴了。全喜留意到商陆和苏芷香目露赞赏，庆幸总算能将功抵过了。 圆脸丫鬟没讨到半点便宜，沐白薇却不信商陆不记得，只当他说的是气话。 “莫非少东家，至今还在生我的气？”沐白薇痴痴地凝望商陆，端着茶杯的双手不停颤抖，秀美水眸浮上丝丝红晕，哀怨的哽咽声让人不忍听闻。 商陆被她看得心烦，在他的记忆里，他们有过同窗之谊不假，但远不及男女之情，既是无情无爱，他又怎会跟她置气？ 商陆看不穿沐白薇装无辜的小伎俩，同为女子，苏芷香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芷香忽然扑哧笑了声：“昭蕙姑娘，哦不，白薇姑娘，说句不怕见笑的话，你别看我相公长着一副聪明相，他记性却没那么好，不相干的人看一眼就忘，他能记得你本名，算是有些交情了。” 虽说商陆是她早晚都要抛弃的男人，好歹现在还是她“相公”，沐白薇敢蹬鼻子上脸，她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吗！ 女人之间的较量暗藏刀光剑影，商陆除了坚决否认，其他只能交给他家娘子。 苏芷香不负期望，几句话就打碎了沐白薇的幻想，她眼角闪烁着几点泪花，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勉强地笑了笑：“少夫人多心了，昭蕙与少东家原本就是萍水之交，只是多年前有些误会，自觉惋惜罢了。” 她努力吸气不让眼泪掉下来，端起茶杯又往前送了送：“少东家喝下这杯茶，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昭蕙从此再也不提。” 商陆不愿回想他与沐白薇有何误会，不过，喝下这杯茶就能一刀两断，娘子也能看清他的决心。 全喜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搜肠刮肚回想到底有啥误会，记得少爷娶妻之前，对哪个女人都没有好脸色，沐白薇却是唯一能跟他说上话的。 非要说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大概是沐白薇一厢情愿，少爷并没有给过她回应。 全喜知道少爷还没痊愈，很多事想不起来，但他敢用性命担保，少爷洁身自爱，除了当今少夫人，从不曾跟女子亲近。 “少爷，少夫人……”全喜来回打量两位主子，恨不能替少爷拒绝沐白薇，免得少夫人多猜疑。 商陆稍作犹豫，果断避开：“我说过，我不喝绿茶。” 他看也没看沐白薇，握住苏芷香的手起身要走：“娘子，这里的茶不合口味，不如我们去别处吧。” 苏芷香比较满意商陆的识相，她瞥了眼面无血色的沐白薇，轻轻甩开商陆，并不急着走人：“故友重逢嘛，寒暄几句是人之常情，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没谈。” 商陆微怔，沐白薇来意暧昧，娘子还想找她给松花粉作诗？ 沐白薇也是一愣，商陆不念旧情携妻离开也就罢了，怎么这位少夫人还不肯走？ 她当初答应帮忙，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屑掩饰情愫，刻意试探商陆心意，结果虽是大失所望，却能说服自己放弃。 少夫人若是不傻，岂能看不出她对商陆有情？难道，少夫人记恨在心不肯作罢，还想辱骂几句给她难堪？ 沐白薇放下茶杯眼眶含泪，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一开口泪珠儿险些落下来：“少东家对昭蕙曾有误解，万幸不曾记挂在心，不像昭蕙日积月累压成心事。时移世易，昭蕙明白不该再提旧事，不料今日能与少东家重逢，少夫人能否给昭蕙一个机会，解开多年前的心结？” 苏芷香温柔地捏着丝帕给她抹泪：“姑娘别哭，这么精致用心的妆容，哭花了就不好看啦。” 这番“示好”让沐白薇不知所措，她对少东家旧情难忘，少夫人要是打她骂她都好发挥，整这一出让她如何接招？ 苏芷香柔声细语地说：“姑娘有所不知，别人要是欠相公的银子，一百两他都能记清人家祖宗十八代，可见你们之间没多大事。姑娘压着心事，忧郁气结伤身伤神，说不定还要早死，多可怕啊，算了，就让往事随风飘吧。” 呵，小娘们给脸不要脸，你越想叙旧情，我越不让你说，憋死你！ 沐白薇整个人都懵了，她能听出这话绵里藏针，但她空有满腹文采，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商陆轻咳了声，尽管一百两银子的说法比较夸张，但他由衷佩服娘子的聪明才智。 “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我当然得给你机会。”苏芷香端起凉掉的茶，转而敬她，“按照原先的约定，你来中秋诗会为松花粉美言几句，咱们就算两清了。” 沐白薇木然接过那杯绿茶，低头看杯中自己的倒影，头顶好像飞过几只乌鸦，耳边传来粗哑的“呱呱”叫声。 苏芷香娇笑拍手：“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见不散呦。” “相公，你这位故友知恩图报，这年头像她这样的好人不多了。”苏芷香挽起商陆手臂，客客气气跟沐白薇道别。 “娘子说的是，中秋夜有劳昭蕙才女了。”商陆清润的声音稍微唤回沐白薇的神智，她随之起身回礼，直到目送这对夫妻走远，也没想通自己布下的局，怎会以这种方式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