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风在岸边销毁金疮药，原是为了避人耳目，但他赶的马车还没停稳，就见几个叫花子冲上来将他包围。 马儿受惊扬蹄嘶鸣，马车猛地趔趄一下，险些把他甩飞到江里。 猎风不知眼前的叫花子从何而来，他事先查探过，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连鬼影子都没有，这些人都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 他来不及多想，拉紧缰绳稳住马儿以免翻车，车里的金疮药却摔落几箱。 药箱当场被摔成碎片，数百只药瓶散落满地，那群叫花子像饿狼扑食，一股脑儿冲上去，抓起药瓶就揣进怀里。 “刁民，都给我放下！”猎风差点气昏头，少爷交给他这么重要的差事，可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叫花子只顾着抢药瓶没人理他，猎风恶向胆边生，抬脚就想把那群人的手脚踹断。 “住手，别乱来！”全喜神色慌张从船上跳下来，匆忙制止猎风，“少爷来了，你别惹事。” “你看他们……”猎风指着那群没脸没皮的叫花子，“少爷说过一个不留，都被他们抢去麻烦大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全喜一筹莫展之际，商陆慢悠悠走向人群，他嘴角勾着笑，冷眸却像千年冰封的寒潭，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颤栗。 他挥袖抛出大把铜钱，金属碰撞的声响让人瞬间清醒。 叫花子们仰望前所未见的铜钱雨，激动得双眼血红直冲上去，混乱的脚步碾碎了地上的药瓶，发疯似的去抢铜钱。 片刻之间，那群人都臣服在商陆脚下，全喜趁机捡起碎药瓶丢进箱子里。 商陆示意猎风拿走药箱，苏芷香满眼焦灼寻找熟悉的身影，膘肥体壮的叫花子似是有所察觉，抬头瞧见身穿华服的商陆，浑身麻木如临大敌，他连铜板都顾不得捡了，半蹲着挪步退出人群，生怕脸上的灰不够厚，背过身脱下鞋子，拿鞋底往脸上蹭。 忽觉清雅幽香袭来，眼前出现一道曼妙身影，他不耐烦地瞥了眼，却像被黑白无常钩住脊梁骨，吓得魂飞魄散两股颤颤。 “哥哥？”苏芷香美眸含泪，唰一下落下来，“真是你。” 苏信石惊恐地瞪着她，脖子僵硬得转不动了，他好想逃，后退一步却踩进泥沙里，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冷硬的石头硌得他屁股都开花了。 “呜呜，好疼……”苏信石闭上眼不敢看她，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下来，“不关我的事，你别过来呀！小妹，你放过我吧，我也不想你死……” “哥哥，你在胡说什么！”苏芷香眼看他把自己认成女鬼，又气又急，岸边火光冲天，商陆等人正在焚烧药箱，暂时没发现她的异样。 那群乞丐兴奋地捡铜板，苏信石摔倒也没人扶，巴不得他一个铜板都捡不到。不过，他身边那位小娘子好漂亮，头戴金钗，身穿锦裙，看上去很有钱哦。 苏芷香置身在乞丐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她回头看了眼走向江岸的商陆，飞快地拽起哥哥：“你跟我走。” 苏信石感觉她的手掌很温暖，不像是沉尸江底的水鬼，但他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恐惧，刚爬起来又噗通跪下去，双腿像煮坨的汤饼。 他哭得两眼通红：“小妹，你放过我吧，我不是见死不救……” “我没死，我不是鬼！”苏芷香恼怒掐他脸上横肉，奇怪，讨饭也能过得这么滋润，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身上半点没瘦，反而还长肉了？ 苏信石被她掐得肥膘乱颤，总算找回飘散的神智，仔细地看着她的脸，面色红润，双眼有神，确实不太像鬼。 “小妹，你、你还活着？你不是被大金牙扔进海里喂鱼了？” 苏芷香心急火燎回头看几眼，商陆等人背对着她，像是谁都没发觉，她没时间磨蹭下去，连拖带拽拉走苏信石。 “爹娘在哪儿？你有没有照顾好他们？”苏芷香把他扔进草丛里，焦急地连声追问，时不时抬头看向江岸。 苏信石循着她的视线，看到商陆就瑟瑟发抖，他亲手收了商陆的银票，扭头就被地痞骗走了，只能在曲绥英面前扯瞎话。 对了，英子能为他作证，她跟小妹告过商陆的状吧？ “爹娘都好，可我不好。”苏信石抽泣着装可怜，“英子呢，她跑出去找你，你见到她没有？” “嗯，英子在我身边，她跟我说……”苏芷香不止一次在想，曲绥英说哥哥被商陆抢走银票，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苏信石松口气，还好，他还能编，但他眼瞅商陆和苏芷香像是一对，琢磨不透咋回事，难不成小妹已经卖身给他？ “你怎么跟奸商好上了？”苏信石手腕颤抖地指向商陆，“他骗了你的药方，抢走我的银票，他把咱们一家都坑惨了，你不找他报复，怎还跟他相好？” 苏芷香羞红了脸：“呸，不是……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带爹娘来到漳州，为何不去商家找他算账？” 她一直盼着哥哥露面，如果哥哥带爹娘早点来，她就能毫无留恋地走了，又怎会拖到现在。 苏信石眼神闪烁，不敢正视小妹：“我去过呀，但被人打出来了……” “胡说！英子成天盯着院门，你根本没来！”苏芷香怒声揭穿他的谎言，心里某个猜想让她感到不安，难道哥哥自己丢了银票，商陆并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不信你去药堂问问，我骂商陆是奸商，被那群伙计揍得可狠了，我哪敢去他家啊！”苏信石梗着脖子狡辩，他幽怨地瞪了眼苏芷香，“女大不中留，有了男人，忘了爹娘，为了那个奸商怀疑哥哥，太让我寒心了。” “你去哪里暂且不提，我再问你一遍，你说商陆抢你银票，你敢发誓没有说谎？”苏芷香心乱如麻，哥哥嘴里没几句实话，该不该相信他？ 苏信石憋得脸红脖子粗，他要是承认自己丢了银票，明知小妹将被扔进海里喂鱼都没去救，别说小妹记恨他，爹娘都不能饶了他。 而且，商陆手里有他写的收据，他撒谎很容易被揭穿，可是小妹要是看过收据，早就跟他撕破脸了，还有闲心来问他吗？ 那张收据，商陆该不会弄丢了吧？没错，这样就能说得通了，既然死无对证，那就死不承认！ “我要是敢说一句瞎话，就让我这辈子讨不到媳妇，让老苏家断子绝孙！”苏信石咬牙赌咒发誓，怎样，够狠吧，就问你怕不怕。 对苏芷香爹娘来说，儿子疯了才会这么诅咒自己，听他说这种话不知有多伤心。 苏芷香了解哥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娶媳妇，他敢当她的面发毒誓，要么问心无愧，要么无可救药。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她心情沉重。 “你还没告诉我，爹娘怎么样了？”苏芷香突然没力气分辨真假，她只想知道爹娘是否安好。 苏信石僵硬点头：“爹娘都好着呢，我把他们照顾得可好了。” 虽说他什么都不干，除了睡就是吃，爹娘一路给人修脚养活他，不过，爹娘守着他就开心，当然过得好了。 苏芷香得知爹娘没有大碍，压在心头的重担总算卸下来了：“你们住在哪儿？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抢药？” 苏信石支支吾吾报个住址，指着不远处那群乞丐：“我听他们说的，捡一瓶药赏五个铜板，我跟过来赚点钱花，谁知道那是奸商的药。” 苏信石心虚地看了眼商陆，缩着脑袋趴在泥地上，唯恐被他发现自己。 “谁给你们赏钱？”苏芷香猜测商陆收回库房钥匙，商海裕碰不到金疮药，气急之下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想偷几瓶药作证据告发商陆以次充好，欺君罔上。 “我不知道啊，早知道奸商也在，我就不来了。”苏信石不小心说出心里话，又怕小妹听见生气，“咱们兄妹重逢，我高兴都来不及了，都怪奸商……” 苏芷香挥手打断他的抱怨，她好想立刻见到爹娘，但商陆发现她不见了，准会来找她的。 “你先回去，我明早就过去。”苏芷香交代完不放心，揪住他衣领咬牙道，“你要是敢骗我，今后兄妹情绝！” “没、没骗你啊，真的！”苏信石用力点头，自己都快信了。 苏芷香目送哥哥踉跄跑远，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 她苦苦寻找的家人，原来就在身边，为何一次次都擦肩而过？她口口声声挂念爹娘，却没有用心地找过他们，若不是偶然碰见哥哥，不知等到何时才能相遇。 苏芷香迎着赤红火光走向商陆，如果哥哥没骗她，商陆曾经的贪婪，害她一家人流离失所，她和爹娘受过的苦难，都该由他偿还。 她恨过他，恨不能掏光他的银子，但她悲哀地发现，他主动奉上全部家当，她握住印章的手却迟疑了。 情爱成痴，人一旦动了心，就会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