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黑夜笼罩着疫村，村口两处篝火红光窜天，像炼狱里的凶兽血眸。 火堆上的铁锅里煮着米粥，淡淡饭香味飘散开来，勾得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苏芷香坐在商陆对面，时不时视线交接，彼此的关切尽在不言中。 宋都尉神色凝重，粗粝的手掌按住腰间剑柄，正如苏芷香说的那样，他已决定为了保护村民，今晚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尚有最后的幻想，也许还有正义之士像他一样，不愿听从泯灭良知的指令。 “宋大人，辛苦了，请您吃过粥再休息吧。”几个小兵捧着陶罐从村口过来，笑容满面送给他们米粥。 宋都尉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接过陶罐，商陆和苏芷香相视一眼，顺从地接过来放在地上。 韩京墨垂目打量小兵递来的陶罐，嘴唇颤抖气息微乱，顾旻看他不肯接，急得伸手抢过来：“你不想吃给我，我都快饿死了。” 猎风皱眉瞪他一眼，伸出食指和中指夹起陶罐，转而递到小兵面前：“军爷还没吃呢，怎能轮得到你。” 小兵见状谄笑摆手：“我吃过了，这是送给你们的。” 猎风咧嘴一笑：“那怎么好意思……” 话音未落，猎风跷脚勾住小兵脚踝将他绊倒，一手扯他衣领按在地上，另一手倒出米粥灌进他嘴里。 刹那之间，商陆、宋都尉和文姝画迅速制伏身边小兵，强迫他们喝下送来的粥。宋都尉的手下一拥而上，打晕其他小兵五花大绑。 苏芷香紧紧盯着村口，时刻留意营房那边的动静，顾旻看傻眼不敢动，这些不怕死的家伙，连罗知县的人都敢打，怕不是活腻了？ 几个小兵嘴里塞满米粥，猝不及防吞咽下去，眨眼的工夫就昏迷不醒。 宋都尉丢掉陶罐，抛下最后的幻想，沉痛叹气：“商东家，动手吧。” 商陆给苏芷香使个眼色，苏芷香起身去找老郎中，告诉他快把村民带走，稍后在驼峰山会合。 趁着小兵送饭的空隙，老郎中将帐篷里的病患都放出去，病情较重的村民互相搀扶前行。 猎风催促顾旻先将马车赶走，顾旻却不想靠近那些病患，生怕自己染上血迹：“我又累又饿，还不如昏倒被你扛走呢。” 猎风讥讽笑道：“你想多了，没人会带你走。” 刚才要不是怕他误事，猎风才不管他喝不喝那碗粥。 顾旻听出话里威胁，不情不愿地赶着马车，前有病患，后有追兵，他真是倒了血霉，当初为何想不开钻进车里啊。 “阿香，你也走。”商陆头也不回嘱咐道，苏芷香轻声说“好”，带着文姝画跟上病患，她一步三回头，心里总是不安稳。 小兵前来送粥却没回去，不久，营房那边有人陆续走出来，他们手里高举着火把，想看清楚村子里的情形。 “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不好，宋都尉该不会逃跑了吧？” 他们惊慌失措高声叫嚷，引来更多小兵将村口包围。 带头的兵长白天收到消息，漳州来的那队兵马擅闯城门，一旦发现立斩不赦。他不敢跟宋都尉硬拼，便想无声无息除掉对方，不料自己反倒中计，放走违令不遵的逆贼。 “去帐篷里看看，村民都还在吗？”兵长烦躁地命令下去，小兵们互相推搡，硬着头皮走进帐篷看了眼，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头儿，村民也不见了。” “放肆！这群目无王法的叛贼，竟敢放走病患祸害蓟郡？”兵长气得破口大骂，却见眼前闪过凌厉银光，他还没来得及吭声，忽觉脖颈一凉，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滚落地上。 宋都尉一剑就让兵长身首异处，那群小兵都被吓破了胆，挥舞兵器拼命反抗。 但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恐吓村民，根本不是宋都尉的对手，商陆和猎风都没机会动手，这场动乱就平息了。 宋都尉拎着兵长的首级冲进营房，迫使他的手下缴械投降。 商陆想起苏芷香打探的消息，抓来吓懵的小兵盘问：“县衙每天运送的救援物品，都被置于何处？” 小兵脸色煞白，伸出手颤巍巍往外面指了下：“驼、驼峰山，郡王陵……” 商陆不知对方所言真假，当他赶去驼峰山与苏芷香会合，询问老郎中才知道，山下确实有座郡王陵。 这还得从二十年前的战乱说起，岱京与邻国南瞾在越州开战，敌军势不可挡杀至中原，朝廷倾尽国力守住京城，随后各地将士赶来支援，历经数年苦战击退敌军。 朝廷封官授爵重赏有功之臣，除了保卫边疆的两大藩王，中原各地另封三位郡王，其中就有蓟郡赵王。 多年过去，岱京国力逐渐恢复，百姓安居乐业，逐渐淡忘了那场战祸。然而各地藩王及郡王，从没忘记跟朝廷邀功，甚至逾越君臣之礼，三番五次触怒皇威。 皇帝不动声色周旋其中，表面拉拢边疆藩王，暗地削弱郡王势力，直到收回中原兵权，诸位郡王才知大势已去。 没过几年，藩王兵权也被朝廷收回，那是后话。 皇帝稳住边疆，不怕中原作乱，曾经风光无限的郡王们，都被处以谋逆之罪斩首，蓟郡赵王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但他生前建造的王陵保存完好，平日里还有守陵人，村民都不敢随意靠近。 “谁能想到，罗知县竟把这处隐秘之地，用来暗藏救援物品。”老郎中深感唏嘘，他为自己愚忠县衙感到羞愧。 苏芷香猜到对方的如意算盘：“等到风头过去，再将物品转卖别处，所得钱财尽归县衙所有，罗知县那龟孙子，他一个人吃得下吗？” “自是不能。”商陆心里明白，罗知县敢瞒天过海，仰仗的是背后靠山，也就是想将他置于死地的魏惜民。 可是，魏惜民怎会提前囤积药材？他不可能未卜先知，除非，血疾是他亲手酿的惨祸。 商陆想到这种可能，顿觉不寒而栗，那些逝去的生命，在魏惜民眼里，恐怕连尘土都不如。 苏芷香建议老郎中将病患安置在山洞里，等他们的病好了，再离开这里去别处谋生。 不过车上药材有限，想活下去还得找到吃的，郡王陵里的救援物品，已是村民的全部希望。 宋都尉押着小兵赶往郡王陵，商陆带上猎风同行，老郎中和韩京墨留下照顾病患，苏芷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她无法忽视那种强烈的不安，毫不迟疑追上商陆。 夜幕下的群山峻岭像座阴森牢狱，山林间飞鸟展翅掠过众人头顶，沙哑叫声仿佛来自黄泉的悲凉挽歌。 沙沙的脚步声回荡在山谷里，裙摆划过枯枝沙石的声响，都让人觉得脊背发麻。 商陆察觉到苏芷香追来，放慢脚步握住她的手，既然此行已无退路，哪怕跨过刀山火海，也要与她一起走向光明。 “到了，就是这里。”带路小兵指着那片黑压压的陵地，再也不肯往前走了，“里面有个守陵人，你们把他叫出来，就能找到那些货物。” 宋都尉看他怕得要死的怂样，随手将他甩到一旁，大步走向那间青灰瓦屋，屋里没有半点光亮，那个守陵人像是睡熟了。 商陆却觉得有些反常，他们一行人动静不小，在寂静夜晚尤为明显，守陵人怎会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