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绥英听见苏家夫妇那番话，惊觉去年中秋夜错过彼此，好在苏芷香和家人得以团圆，也算苦尽甘来。 美酒入喉，纷飞的思绪天马行空，曲绥英指着暗自神伤的苏芷香，双眼发直蓦地笑起来：“你包养的那个叫花子，他叫什么来着？” 苏芷香被她逗乐了：“我不是包养，是好心资助，他好像叫……齐知儒？” “没错，是这个名字！”曲绥英掐着手指头想了想，“算算日子，三月廷试快开始了，不知他将一鸣惊人还是名落孙山。” 苏芷香听不懂：“什么是三月廷试？” “就是决出状元的殿试，哎，算了，就算他能出人头地，还指望他回来报恩么，我看你那五十两银子打水漂喽。” 苏芷香的确没指望他，不以为然地笑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本来就是给自己积德嘛，你瞧，我不是找到爹娘了，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话没说完，苏芷香听见门外传来孩童玩耍的吵嚷声，紧接着有个妇人追下楼梯叫声“小宝”。 “玉婉姐姐？”苏芷香愣了下，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又开始泛红，“她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在撒谎，她不想再见到我了吧。” 戒律堂和离那天，她原本想对方玉婉道出实情，可惜，她最后没来得及说出口。 “那你就去见她，有什么好哭的！”曲绥英抹去嘴角酒渍，爽快地小手一挥，起身拉着苏芷香就往外走。 不知是酒醉情更怯，还是满腹心事放不下，苏芷香被她用力拽起来，慌乱间打个酒嗝儿，杵在原地走不动道了。 苏芷香身形摇晃，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可是师父，不许我到处乱跑……老爷子正跟景谦怄气，他发起飙谁都打……我不能拖累玉婉姐姐。” 她边哭边摇头，拉着曲绥英的手不停后退，“再等等吧，等铺子生意好了，再去见她也不迟。” 苏家夫妇放下筷子看过来，老两口心疼得要命，难得有个商陆之外的商家人，真心对待他家姑娘，近在咫尺却不敢去相见，还不是怕被人家当成骗子。 苏信石听个大概，不耐烦地撂下酒杯：“想见就见，多大点事！那娘们要是不理你，等你成了东家夫人，走屋檐下也甭理她！” 他梗着脖子冲出去，苏家夫妇都没来及拦一把，苏芷香紧张又焦虑地抓紧曲绥英的手，唯恐等来方玉婉不肯见她的消息。 须臾，阵阵脚步声停在门外，有个孩童稚声稚气地嚷嚷着。 “布老虎，纸老虎，捡到一个母老虎……” “嘘，小宝，别瞎说。” 苏芷香听到妇人轻柔的声音，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跑上前打开门，看到穿戴华丽的那对母子。 方玉婉牵着小宝的手，微笑抬眼看到苏芷香，目光微滞一瞬，眼底浮上惊讶与欢喜的神色：“少夫人，真是你。” 苏芷香感受到方玉婉的善意，激动之余，酒也醒了，飞快地往母子身后看了眼：“快，进来说话。” 方玉婉顾不得寒暄，带儿子一起步入雅间，苏家夫妇连忙起身迎接，怕她们说话不方便，佯称喝多了出去透透气。 方玉婉目送老两口离开，似有所想看向苏芷香：“那二位是……” “是我爹娘，刚才找你的人是我大哥，他没吓到你吧？”苏芷香担心苏信石举止粗鲁，给她留下糟糕的印象。 方玉婉笑着摇头：“没有，幸亏你哥来找我了，不然，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实话？” 她温柔地握住苏芷香的手，百感交集感叹道：“就算你不是少夫人，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苏芷香愣怔无语，这么多天没见，方玉婉不在意她说了多少谎话，还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苏芷香忽然又想哭了，曲绥英抱起咯咯直笑的小宝，岔开话头缓和气氛。 “小宝少爷，多日不见，你又长高了呀，我听你这小嘴顺溜的哟，你刚才说谁是母老虎啊？” 娇养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这几个月，小宝在商家备受疼爱，老爷子每天都要抱他玩耍，二房老两口变着法子宠他，就连三房那边也不敢怠慢他。 小宝不仅长得快，性子也欢快了，虎头虎脑，口齿伶俐，就爱学人说话，已经跟同龄的孩子没分别了。 “母老虎，母老虎……”他不懂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玩，他还认得眼前两个漂亮姑娘，伸出小手朝苏芷香脸上比划，笑得前仰后合。 苏芷香破涕为笑：“行吧，我就是母老虎。” 方玉婉笑弯了腰：“这孩子，怎么跟伯母说话呢。” “伯母？”苏芷香恍惚地重复着，时间过得飞快，她都能做孩子长辈了，可是，她还没嫁给商陆呢。 方玉婉看她若有所思，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主动问她：“太公最近跟堂兄闹别扭，都是因为你吧？” 苏芷香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将曾经没说出口的话，毫无隐瞒如实相告。 方玉婉设想过，商柳两家联姻因利而起，商陆和苏芷香日久生情，他们碍于某些矛盾，不得已和离告终。 商陆难忘心爱之人，如愿成为东家追回苏芷香，他不惜忤逆祖父，也要再续前缘。 但她却不敢想，苏芷香和商陆的缘分竟然那般奇妙，难得的是，他们不惧外人眼光，不顾世俗偏见，勇敢执着地守护彼此。 “玉婉姐姐，你现在对我很失望吧。”苏芷香不求得到谅解，方玉婉不讨厌自己，她都稍觉安心。 方玉婉红着眼摇摇头：“阿香，这不是你的错，说句实话，我很羡慕你们。” 谁不想被爱人真心相待，她没有那种运气，只能将全部的爱倾注到孩子身上。 “可是，我看堂兄努力说服，太公还是没有心软，他老人家脾气倔得很……”方玉婉不好说老爷子的坏话，苏芷香了然笑道：“没错，暴躁老头。” 方玉婉低头偷笑，小宝瞪圆眼睛看着她们，嘴里跟着学话：“暴躁老头，暴躁老头……” “你可别这么说，被他听见不得了。”苏芷香作势捂他的嘴，小宝在曲绥英怀里挣扎着，叫得更响亮了。 苏芷香和方玉婉母子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酒宴散场，陆续有人从楼上走下来，隐约听见商济民焦急的声音。 “怪了，怎么一晚上没瞧见小宝？方氏带孩子去哪儿了？你们快去找找，快去……” 方玉婉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阿香，我们该回去了，以后我去养生馆找你啊。” 苏芷香欣喜点头，方玉婉捂住小宝嘴巴，哄他捉迷藏别说话，等老爷子等人下楼走远，曲绥英打开门来回张望，悄悄送走他们母子。 拜月楼里的客人逐渐稀少，苏芷香按照商陆事先交代，留在雅间等他送她回去。 “咦，爹娘还没回来，都被我哥拐跑了？”苏芷香一时好奇，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听到隔壁雅间有几个油腻男子算计给人下药。 苏芷香想象那群人的贱样子就来气，急得拳头都发痒了，但万一是欢场女子你情我愿，她闯进去岂不是多管闲事。 不过，也有可能是黄花姑娘或良家妇人，她听见了不阻止，自己良心都过不去。 苏芷香蹑手蹑脚凑上前，貌似无意打量那边雅间，还没看清楚里面有几个人，迎面走来的白衣女子仓促停下，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见鬼似的。 苏芷香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自己也愣住了，沐白薇，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