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戏班武生旦角就开始练身手吊嗓子,大伙儿长此以往养成习惯,即使戏园被衙门暂时查封,他们也不敢有一日松懈。
班主在戏园附近为众人租下住处,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串门送些吃食,谁家有个难处互相帮扶,比寻常街坊更为亲密。
小红叔父每天早起给鳏寡老人打水烧柴,这几位老戏骨都是戏园的功臣,班主对他们极为敬重,哪怕体衰健忘做不了事,也留在身边给他们养老。
有位身子骨还健朗的老武生,带过的徒子徒孙不计其数,小红叔父就是他的徒弟。小红惨死一事,班主没瞒着他,希望他能好好安慰小红叔父。
老武生难过得整夜难眠,疼惜那可怜的姑娘,痛恨畜生似的凶手,混乱不堪的记忆里,依稀想起某些疑点,却又不敢肯定,免得错怪他人。
小红叔父照常来帮他打水,双目通红,满面憔悴,老武生看在眼里,再也坐不住了。
“强子,别忙活了,过来,咱爷俩说会儿话。”老武生走出去警惕地看了眼,关上院门带人走进屋里,神色肃穆凝重。
小红叔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师父,您有事尽管吩咐弟子。”
老武生字斟句酌开了口:“昨儿京城名角登台,我去后台看了热闹,我无意中瞧见,台上戏还没散场,就有个武生龙套先溜了。”
有时戏园正式开演,跑龙套的上不了台,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难免有崴脚受伤、戏服损毁等突发状况。
不过,昨日那场戏万众瞩目,班主事先交代不容有失,任何人都不能扯后腿。
小红叔父意识到他的暗示,身板蓦然僵住,瞪圆布满血丝的双眼:“是谁?那人是谁?”
老武生万般纠结,怅然叹息:“我没看错的话,那身形应该是……阿越。”
“阿越?”小红叔父喃喃重复这个名字,他记得此人安静寡言,习惯独来独往,说不上有什么交情,每天朝夕相处,都不清楚他的底细。
只听旁人说他是个孤儿,多年前被班主从路边捡回戏班,空有一身蛮力,却没学会多少本事,至今还是个跑龙套的。
“强子,我不清楚他溜出去做了什么,你千万别冲动啊。”老武生怕他悲愤过头,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我告诉你,只是让你多留个心,你暗地里再去查查。”
“师父放心,我不会像恶贼滥杀无辜。”小红叔父跪下来给老武生磕个头,咬紧后槽牙,拖着受伤的那条腿,深一脚浅一脚转身走远。
他知道阿越住在哪里,直奔后巷盯着紧闭的房门,天渐渐亮了,其他武生旦角陆续走出家门赶往戏园。
终于,阿越也出门了,他身后有个女人身影一晃而过,看上去竟有几分像小红!
小红叔父目眦欲裂攥紧拳头,班主私下透露小红身上有昭蕙才女玉牌,他无辜的侄女,怕是给人做了替死鬼。
昭蕙才女是何来历,阿越屋里的女子是谁,小红叔父都没有头绪,但他记得阿越是个光棍,身边从没有过女人,那女子身形与小红相似,这能是巧合吗?
小红叔父看着阿越转身抱了下女子,小心翼翼锁上房门,意犹未尽地走出巷子。
他按捺不住闯进去的冲动,想起师父的劝告才镇静下来,他想告知班主禀报捕头,又怕一眼没看到,那女子逃走了。
他守在门口寸步不离,脑子里乱嗡嗡的,竟不知如何是好。
沐白薇刚送走阿越就觉得心神不宁,这条巷子人来人往,周围住的都是卑贱戏子,她死遁而已,何至于沦落至此。
况且,阿越说他从不带女人回家,他对她表忠心,她却更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