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幕渐沉，晏老夫人的院外挑起了四角羊灯，屋内熏炉里悠悠点了安神香，五六个丫鬟婢子侍立在侧，身形投射于窗棂上，是极其和谐安宁的剪影。 晏娇用过膳后，半靠在老夫人榻前，手中捧了本经略，专注地一页一页翻读。近来老夫人对她的功课极为上心，每天从林氏那儿回来后，到老夫人院子里都被过问一番，好在晏娇还算认真，功课也没在怕的。 是日下过小雨，晏娇从宋府回来后披了发，换一身轻便常服，外披件大袄，一字一句间，神情无比专注。 她这副乖顺模样，与以前真是大不相同了。晏老夫人瞧着欢喜得很，暖黄灯火下，眉眼染上些许欣慰。 “娇娇。”晏老夫人开口时，却换上沉敛肃穆的神色，就连语调也沉了几分。 明珠侍立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禁攥了攥丝帕。 从前晏老夫人用这副语气说话，定然没什么好事，不是让晏娇禁闭三日，就是让抄一百卷佛经的。 “啊？”晏娇极少见这样的老夫人，怔了怔，恭敬道，“祖母，娇娇在呢。” 原主对这沉声呼唤显然很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害怕，她闻声心里都一咯噔。 “这次联合林家人的事，做得很好。”晏老夫人把孙女迟疑的神色收在眼里，瞧了眼她耷拉着头，缓缓道：“娇娇，你是我嫡亲孙女，乖觉伶俐，从前祖母总害怕，你母亲性子软弱可欺，你父亲又苛刻冷淡……从前祖母总是担心，你要是你母亲那样的性子，只怕也会被人踩到头上来，便一直纵着你。” “现在娇娇知事故又不蛮纵，祖母可是放心多了。” 晏娇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还是晏老夫人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同她说这样的话。 原主母亲之死，晏老夫人必然也知道些什么，也现今不是挑明了讲的时机，她与林氏族人联手夺回财产，晏老夫人也并不怪罪她。 晏娇迷茫了，只能一派天真地抬起头。 少女眼神干净澄澈，晏老夫人心底软了软，眼含欣慰：“娇娇也长大了。”这话多少带了点无奈。 晏娇紧张地抿了口茶，更茫然了：“祖母可有话要同娇娇说？” 晏老夫人点点头：“从前我担心着你，不知变通。如今祖母这一颗心也放下了。二房打的什么主意，祖母也不是不知道，过几日陈家的人来了，祖母再同他们说一说婚约的事儿。” “婚约！？”晏娇一惊，连语调都变得尖利，一口热茶险些呛出来。 见状，明珠连忙上前，扶住她好一顿顺背。 平静下来，晏娇彻底懵了：“祖母，娇娇哪来的婚约？” 李嬷嬷瞧了眼老夫人的神色，提醒道：“大姑娘这是忘了？过几日是月初，按照惯例，礼部尚书的夫人要来府上做客。这一日全府上下都要到老夫人院子里用晚膳，聚一聚，老夫人还惦记着姑娘的婚事，想再撮合两家之谊呢。” 晏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气：“府里姑娘慢慢都大了，如今我最担心的就是娇娇的婚事，待陈家夫人来，一个个的都得仔细点，万不能出了差错。”说罢，目光扫了眼下堂的丫鬟婆子。 仆从们纷纷应了“是”。 晏老夫人和李嬷嬷都是满面笑容，晏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和原主有婚约的当然是原书男主陈小世子，可那陈小世子的婚约，不是已经被原主给作没了吗？ “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儿的婚约不是已经作废了吗？” 晏老夫人不由得眼神一暗，宽慰道：“此事祖母会另想办法，这婚事是你母亲在世时候定下的，他陈家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怎能那么轻易作废？” 原书里她这个炮灰被退婚后就无人再提起婚约的事，没成想攻略了晏老夫人，剧情居然有微微偏转了。 晏娇一阵头疼。 正思索着怎么拒绝，老夫人身边的秋芸正巧打帘而入，对内室的老夫人和晏娇行礼，皱了皱眉：“老夫人，二夫人那边昨日病了一场，现今……不知从何处请来个道士，全府的人都喊到院子里了，说是要驱邪。” “她又在发什么疯！”晏老夫人面色霎时冷凝，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并不常见到老夫人这般动怒，一时间所有人都敛气禀声。 晏娇轻轻走到老夫人身边挨坐下，见祖母抹额有些落低，轻柔地理了理，一面道：“二夫人定是思虑成疾，这般闹下去也不是办法。祖母不若去看看？” 小姑娘面容平和，声色似能安抚人心，晏老夫人敛了敛眉：“那就去她那看看，到底是在做什么妖。”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纷纷动身，晏娇搀着晏老夫人走在后院长廊，两列仆从跟随在后面，耳畔只闻雨水从檐角滴答落下，细微的声响。 等到了二房院子里，各处都已然掌上灯了，一片亮如白昼，晏娇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二房院子里一片烟熏味，四处点了明烛，亮得刺眼。 晏娇忍着不耐搀扶晏老夫人进院门，果然晏老夫人停了步子，摩挲着指上松石戒指，面上一片沉冷肃穆。 许如玫拖着一副病躯出来迎接，只不过病了两日，居然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憔悴，明烛煌煌下，瞧着很是骇人。 院中烟味极重，晏老夫人不由得呛了呛，喝道：“搬弄这些做什么？快把这些都撤了！” 许如玫没有回答，却只是行了礼，而后直勾勾地盯着晏娇看。 一双眸子黑得化不开，晏娇正被她盯得发毛，许如玫忽然抬手指向她，一字一句道：“老夫人，这就是我要驱除的邪祟！” 晏娇：？？？ 她怎么又开始疯言疯语了？ 许如玫道：“那日不是你在宛园闹的鬼？” 晏老夫人震怒：“许氏，你是病糊涂了？” 晏娇见状，很是识趣地绕到晏老夫人背后，揪住老夫人衣袖，一副受了惊的模样：“祖母，二夫人说的话，娇娇一个字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