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虽如此说，李意行却明白，从请父皇这一句开始，这话便是不大可能实现的。因此居然微微放下了心。 他虽提了一句晏大小姐，可从花朝那晚起，见到那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他便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那个明媚的少女放在心上之人。 更何况永明帝。 永明帝对他从来都是不假颜色，除了偶尔要议后宫庶务，都几乎不踏足苏后的长秋宫。平日里永明帝与他之间，比起父子更像君臣，议完事便各自分散，下朝之后，永明帝不是在南掖门，就是在惠妃的含章宫。 四月，三皇子李溯跟随参知政事调查完流民之事回京，时迫初夏，天色温润可爱，皇太后办了一场宫宴，并未宴请群臣，只是把皇帝皇后和惠妃母子都请了来。 李意行也不例外。 这日寅时刚过，苏后便遣人到东宫催促李意行起身，整个东宫宫人忙活起来，李意行望着殿内精致的屏风截间，却是讽笑：“母后还真是不肯放过一丝机会。” 原本就是为李溯设的宴，他去算什么？ 不过李意行心中还有疑问，想了想，若能由皇帝解开疑惑也好。 宫人手忙脚乱地服侍大皇子穿戴朝服，直到临行前，大皇子面上还是化不开的郁色。 东宫的人都知道陛下与大皇子关系难堪，不然也不会给了东宫之权，却将太子名分迟迟悬而未决。宫里每次家宴都让大皇子隐隐为难，因此这日里小心翼翼，直到将太子送出东宫门，才长舒了口气，畅快得如同送走一尊阎王。 李意行的轺车刚转出大司马门，就遇见骑马而来，腰服金带的李溯。 两人相望一眼，李溯先笑问：“哥哥也是去赴宴？”他一笑便眉眼风流，神色自若得如同真在寒暄一般。 李意行也笑：“正是。既然遇到了三弟，三弟和我同行吧。” 李溯也不尴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看起来真是兄友弟恭的模样。 两人到了皇太后的宣安宫，宫人早已布箸传膳完，永明帝和苏后早早到了，皇太后喜清净，宫里连丝竹之声都没有。 “行哥儿溯哥儿到了，快快坐下。”皇太后笑吟吟地让宫人设座，两人一一谢过恩坐下，珠帘忽动，一阵袅香袭来，帘外传来个含笑的声音：“竟是如此热闹呢？” 惠妃左右顾盼，朝皇太后请安后又看了好几圈，这才把目光落在苏皇后身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一倾身便是浓烈的脂粉味，苏皇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永明帝却是笑，任由她贴到自己身边：“你可算是打扮好了，来赴个家宴也这么隆重，再迟来一步，我们可都不等了。” 惠妃斜睨苏皇后一眼，声色婉转入骨，朝皇后行礼一拜：“妾只是小妻，能让陛下见之悦目便可，若是不装扮一番，只恐陛下嫌恶。” 苏皇后听得如针刺耳，默默吞下气去，皇帝神色敛了敛，道：“说这些做什么。” “是。”惠妃微红了脸，“行哥儿和溯哥儿可都在呢，只顾着好看，是妾失了本分了。” 这副场景别说苏皇后，就是皇太后见到，也微微犯了恶心。 皇太后冷道：“哀家看笼子里的鸟儿，也挺好看。” 惠妃一滞，面色潮红，思量几番，赔笑道：“大皇子这几月来奔劳，如今又一大早从东宫赶过来，真是受累了。” 李意行道：“多谢娘娘心意。” 继而转向李溯：“溯哥儿喜欢鹿肉，正巧今日太后娘娘这儿有，这是太后娘娘一片用心，你可要好好珍惜。”说着便用银箸夹了一块鹿肉，放到李溯碗中，永明帝见了李意行默不作声地用食，神情却是味同嚼蜡，不由好笑道。 “今日难得一聚，行哥儿看起来尚有心事？” 他这一问，倒是让李意行想起盘桓在脑中之事来，自然而然地道：“数月前回宫之时，孩儿遇到一个长相极为相似之人。” “哦？”永明帝来了兴致，“有多相像？” “若是他与孩儿站在一处，衣饰相同，只怕连父皇与母后也无法区分。” 李溯忽然笑了：“哥哥只怕是看岔了吧？这世上哪有两个人，能长得一模一样？” “确实如此。”李意行坚持道，朝永明帝虚虚行了个礼，“还请父皇派人查清此事，据儿臣所知，那人就在晏辅……” “够了。”永明帝眉宇间涌上不耐烦，“光是盛京城就有百万人家，就是长得形似也无甚奇怪。” 又厉色道：“行哥儿，我大兴朝有数千万百姓，你此次前去赈灾的流民有近十万人，未将这数十万人安顿好，你反倒在意起与正事无关紧要之人了？” “溯哥儿尚且在灾地尽心尽力，你好大的胆子！” 见他如此，李意行不辩滋味，沉默了片刻，起身跪倒：“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听了他自称臣的称呼，永明帝气笑，直视他道，“京卫莫非不是你用东宫掌印调离的？朕看你是胆大包天，迟早胆子要大到吞了朕的龙椅！” 调离京卫是为捉拿李溯在流民里安插的刺客，可如今时机不到，他还不够强大……李意行并不辩解。 李意行沉默道：“臣愿领罚。” 他们两个就是这般，比起做父子，倒不如做君臣来得恣意痛快。 皇太后见永明帝面色难看，沉声道：“今日是为家宴，你说这些事做什么？” 又对李意行道：“行哥儿快起来，今日皇祖母在，要是你们还想让哀家身子骨康健，就别在哀家的宣安宫撒气。” 李意行在宫人扶持下起身重新落座，永明帝也不看他，笑着问了李溯些跟随参知政事出巡京外之事，惠妃时不时轻笑插嘴。 一派雍睦，他们看起来才是寻常的一家人，愈发衬得他像个外人。 李意行顿觉索然无味。 苏皇后见了这副场景也是尴尬无话。 永明帝之所以宠爱惠妃胡氏，是因放不下早就死去的那个女人。 因那个女人死了，这皇后和东宫的位子才能轮到苏氏和大皇子。 苏皇后从不后悔她先下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