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书院是白川先生所办，白川先生又是云川先生的胞弟。 晏娇还记得，书里慕淮入仕之后，拜的师父正好就是那云川先生。 云川先生名卫鹤，是当世有名的大儒，传闻皇帝三番四次请他回去做太傅，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早些年卫鹤游宦京都，为人放浪形骸，多次在宫宴上口出狂言，因此得罪一大茬人，他性子也傲，宁愿从少傅降职到御史台，也不肯拘礼束己。 奈何皇帝就是偏爱他，硬生生要把他留在朝堂里。 后来不知何事彻底惹怒他，卫鹤在皇帝面前当场摔了笔筒，扬言不再出仕。只是游山玩水了几年后，开始收弟子，内阁里大学士就有好几个是从他门下出来的。 “以爹爹之力，请来云川先生应该不难吧？”晏娇小心翼翼地斟酌道。 慕淮始终是个外人，她原以为晏旭怎么也会追问她的意图，没成想晏旭只是捏着他方才看过的案卷，盯着那案卷泛黄卷曲的边缘摇头，良久，他眉心一皱，面色有些沉重地说：“也只能如此了。” 就这么决定了？ 晏娇不放心地问：“爹爹，那若是他做了云川先生的弟子……还能出仕吗？” “你是小娘子，自然不明白。”晏旭隐有一叹，“当朝入仕分为两种，一是生徒，一是乡贡，寻常书院里出来的只是乡贡，以大儒学士弟子身份，举荐入朝为官的，是为生徒。你大哥那样的，也是以生徒举荐。” “原来如此 ！”晏娇明媚的杏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只要把那人请来，那不是也成了吗？虽法子不同，目的还是一样的，倒还可以接受。 “我这几日修书给先生，试试能不能把他请来吧。”晏旭声音有些疲惫，旋即起身，“娇娇，夜深了，你且下去休息。” 身为当世大儒，云川先生一直都高贵冷艳得很。 这日永明帝又差人来请他入朝为太傅，他连使者都不见，让自己的弟子们出去闹了一番，只说自己要闭关了，不能堪此重任，就将使者打发了回去。 然而永明帝派出去的人刚被撵走，后脚晏旭的人就到了。只说是邀云川先生到帝京小住，顺便教教他的闺女。 据派去的下人回来禀报，适时云川先生正在同弟子们辩议讲学，收到晏旭的书信，气得火气上涨，大骂了几句“无耻小儿！” 随后就傲娇地应了下来。 不应皇帝的帖子，却应了晏家的，晏娇听到这个消息时，微微咋舌了一番。 晏旭这个举动，实在是打了皇帝的脸。 据晏旭说，云川早年还是晏娇生母的师父，他和云川先生也因此认识几十年了，只是晏娇生母病故之后，云川先生归罪到晏旭头上，就对晏旭更加不对付，近十年来，怎么都看他不顺眼。 不仅如此，还撺掇自己那几个大学士弟子 ，时常在朝堂上怼得晏旭哑口无言的。 他年轻时就学识渊深，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曾舌战群儒，不废一兵一卒就夺回了数座城池，甚至让周边各国都对他闻风丧胆，又对他的运筹帷幄心悦诚服。 晏娇听着就觉得奇了。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人生赢家吗 ！ 晏娇回忆了一下，书里对他的描述并不多，但借他之口，引出了一件趣闻。 云川先生曾断言慕淮——此子野心昭然，吾甚喜之。 距离秋闱放榜已过半月，已近深秋，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凉，晏娇让小厮带了件披风送到慕淮院子里，到时却听秦楼说，慕淮并不在。 “人去哪儿了？”晏娇自然而然地问。 “奴也不知。”秦楼道，“临夜的时候，奴好像看公子收到了封书信，就急匆匆出门了。公子行踪向来不告诉奴，奴也没法子。” 晏娇从一旁接过狐狸毛披风，塞到他手上，“秦楼，等他回来了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来过了，天气凉了，注意着些。” “嗯 ！” 见大小姐带着明珠回去，秦楼不禁想，大小姐对公子可真好啊。 只可惜在这府上公子都不算半个主子，就是他能看出来公子对大小姐有意，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他就沉沉叹息了声。 城中华灯初上，慕淮只身到了一间茶楼。四处过于喧闹，让他无所适从，面色如三九寒天的冰棱，转到一间厢房前。 那信中人让他到城中茶楼见，慕淮推开门的一瞬间，神情却有些凝滞。 “公子来了。”雅间内的是晏旭。 两人四目相对，薰炉中香气袅袅升到半空，又被临窗送来的风吹散，不留半分痕迹。 慕淮推动轮椅，走了进去。 “晏辅为何会找我？”慕淮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寒霜，下颚微微绷紧。 “拜臣那不成器的女儿所赐，臣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晏旭酙了盏清酒，推至他身前桌上，身居高位数十年的人，不自觉地带了股威压，“臣给公子带来八个字，‘胸有成竹，忍辱负重。’” “顺便以此酒，提前为殿下饯行。” 慕淮瞳眸微缩，怔怔抬头，身子有些僵硬，眸光却晶亮。 日子一晃流过去，距云川先生收到信已有十日。 晏娇日夜翘首以盼，她是越来越焦躁，又是忧心现在的慕淮云川先生看不上，又是唯恐云川先生来了她不留神错过，整日整日地往晏旭那儿跑。 “爹爹，云川先生来了吗？”一面推开门，就见晏泌也在。 “陈郡到京城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娇娇，你急什么。”晏旭不紧不慢地批注着文书，头也不抬。 她这副模样，让晏泌也无情嗤笑：“你又不好学，天天念叨云川先生做什么。” 晏旭也颇以为然，“那糟老头子脾气坏得很，娇娇，你不会喜欢他的。” 晏娇气馁。 她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来到这儿之后，还是姨母林氏逼着她练了大半年，不然字都念不全。跟着云川先生她是不敢想的。 要不是为了慕淮那小可怜，什么云川先生，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