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距帝京千里之外的汴州，一派安逸之气。 残阳将楼外半边天都染成血色，熊熊似火，极是惹眼。 汴州北郊的凤凰台，本是魏王用作罗纳美人，销魂蚀骨的行宫，当下却没了丝竹之声，一片肃静。楼台行廊上往常战战兢兢候着的侍女早屏息退下了，只剩了沉默肃容的数十名佩刀侍卫，不发一言，石雕一般伫立行廊两侧。 袁泰从外头下了马车，慢条斯理地接过侍卫递来的帕子，擦拭干净手指后，将帕子随意丢到一边，这才抬步，慢慢朝那座院门走去。 一上行廊，便觉出今日气氛不对，换了副恭谨的神情，正好见他素来不待见的蔡司马，又端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从楼里走出。 两人不期撞见，袁泰便乐呵道：“呦，这不是蔡司马吗？您是大忙人，今日终于得见了？” 蔡东凌身为汴州司马，平日里公务都是在府衙和王府里了了，鲜少直接找到这凤凰台来。只是近月以来，魏王心生郁气，变本加厉，自从这楼台里搜罗了更多美人，更是乐不思蜀，时常有在这里一住就是小数十日的时候。 蔡东凌听出他是在挖苦，脸色更黑了一分。 不在他面前停留，举步就要走。 “哎——”袁泰立时挡在他面前，“我说蔡司马，我又不欠你几千两银子，你这么冷着我做什么。咱们都是服侍在王爷身边的，本该和睦相处，不多置气……” 就听蔡东凌目光停在他白净的脸上，打量了瞬，不屑地哼了声。 袁泰停了片刻，将阴阳怪气的表情收了，目光瞥了眼楼内，低声问他。 “今日这又是第几个？” 蔡东凌更不屑答他，只手上暗自比了个手势。 三。 “是附近郡县里的？家人安置好了？”袁泰禁不住好奇，又问。 蔡东凌肃着眉，点了头，“这些事交给你了，王爷不看着我，想来由我来办，我不顺心。” “蔡司马说的哪里话。”袁泰笑呵呵地应了，心底想的却是：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又不是同他一样，陪着王爷从宫里出来的。平日里净捡着这祖宗不爱的话说，他这条命留到今天，已经该感恩戴德了 ！ 两人客气几句，袁泰错开了他，独自进楼台里去。 天边落红渐渐扑灭，如没了声息的烛火，慢慢退成黯淡的夜色。 楼台里点了数十盏明灯，与天幕此消彼长，将黯淡的天边都染得光亮些许。 魏王正倚靠在楼内一方榻上，身侧伴着两个美姬，皆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外衫，右侧美姬的十指软若无骨，轻轻捏在魏王鬓边，藕臂在轻薄外衫下若隐若现，惹得李溯心驰神往。 他面上渐渐起了惬意的笑，指尖搭在榻栏，轻轻敲了敲，左侧的美人会意，立时为他端上一盏琼浆。 李溯凑过去饮了一口酒，闭了闭眼，喟叹一声，“继续奏。” 袁泰从门口望过去。 跪在地上那少女衣衫不整，浑身发颤，她衣裙散乱，身下裙边还缓缓流出鲜血的血——那血却是倒在她身旁，另一个少女的。 候在一边的美姬颤巍巍地抱了琵琶，神情凄楚地拨弄起琴弦。 声色一顿一顿，起伏得厉害，李溯登时睁开眼睛，暴戾地将左侧美人递过来那盏酒一挥，打落在地。吼道—— “让你奏乐，不是来哭丧的 ！” 那怀抱琵琶和举了酒盏的美姬，纷纷跪倒在地。 自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可她们谁也不敢回头。正望着地上那贪血和尸体心跳如雷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不满的声音：“小蹄子们，伺候王爷都伺候不周到，还不快滚？” “来人，把这死物收拾了，别让王爷见了晦气。” 魏王不下令，旁人是万万不敢动的。只有袁管事在的时候是例外。 美人们如获大赦，急忙跪恩，来不及思索，就屏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有侍卫从行廊里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拾了地上魏王用过的那把带血长剑，也不敢抬头去看魏王面色，沉默着将一片狼藉的地上的收拾干净。 “虽说这汴州是王爷的地盘，可王爷，人多口杂，又是如此时机，王爷还是谨慎行事为好。”不等李溯开口，袁泰行了一礼，笑着凑到李溯身边，为他小心捏腿。 李溯置了一回气，垂眼看他，被他气笑。 “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条老狗。说吧，这回又带来哪个小美人的信物？” 袁泰嬉皮笑脸，“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不过殿下，咱家这回带来的可不是旁人的东西。” “贵妃娘娘走专驿送过来的信件，怕是有什么急事，咱家不敢耽搁，这才冒昧搅扰殿下，给殿下送来了。”他说着，好生谨慎地从袖子里取出那一封信。 李溯接了，并未拆开，先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没那股软玉枝的香气。 不是晏家那小娘子寄来的。 “又是母妃给我的例行唠叨。”他未免有些失望，不耐烦地把漆封拆了，随手丢给袁泰，冷冷命令道，“念。” “嗳。”袁泰笑嘻嘻地应了，取出那信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忽而眸光发亮。 “殿下，娘娘、娘娘这是，让您回京去 ！” 他不敢置信，又比对一遍，颤着手递给李溯，“殿下，陛下准您回京了 ！” “回京？李溯飞快地车过那张纸，迅速掠了一眼，掠了几眼和贵妃如出一辙的字，又拾起方才拆了那漆封，是永明帝专程给惠妃，用来与他通信专驿的那一枚。 “还真是回京……” 李溯眸光闪烁，停顿片刻 ，眼中溢上几许阴鸷狂傲的光芒。 - 九月初五，是苏家老太爷——苏太傅的寿宴。 虽说晏苏两家没什么来往，可苏太傅当年和晏老太爷同朝为官。 如今晏老太爷仙逝多年，又正好是苏太傅七十大寿，所以苏府的帖子仍是下到了晏家。 晏老夫人这几日为晏娇的事忧心呢，又不好拒了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