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角细碎的发被枝叶上的露水打湿，晏凝霜起身，静静看着她，恍惚地又一次觉得，她和晏娇争了这么多年，却从未看懂过她。 她心神定了定，面无表情地道：“看来还是姐姐懂我，连我这几日做了什么，姐姐知道得清清楚楚。” 青琴在她身后，听到这道声音，已觳觫跪在了地上，连声叫着“大小姐恕罪。” 晏凝霜冷冷瞥她一眼，“闭嘴。你想把府里的人都喊出来？” 青琴身子僵住，失了浑身力气似的，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晏娇把琉璃灯递给明珠，似笑似叹：“二妹妹，你真是让人惊喜。” 晏凝霜冷冷笑了一声，随意地看她，“怎么，姐姐到了今日，还要与我假惺惺的？还是你以为我是一时想不开，若是就这么出府，会落得孤苦无依的下场，到最后一定会后悔？” 她讽刺地“呵”了一声，“你们才是愚不可及。总是觉得我软弱可欺，总是想着施舍我，以为只要给我点好处，和我说几声好听的话，我就会任你们摆布。” “可惜你们都错了。” “母亲她听话听了一辈子，可她得到什么了？处以私刑，死无葬身之地。” 她目光如刺，盯着晏娇，“我不会再听你们摆布，不会嫁给你们给我选的‘好夫婿’，什么晏氏的面子、爹爹的名誉……都再也和我无关。晏娇，你如今满不满意？” 晏娇不知在想什么，没接她的话，只是站在她面前，道：“其实我们从来没逼过你。祖母还把你当亲孙女，你明明这么聪明，非要心甘情愿听从惠妃和秦掌事的话。”她注视着晏凝霜，甚至叹息了一声，“时至今日，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 ”晏凝霜直截了当地道。 她望着晏娇的神情，以为是自己让她不快，笑得得意又畅快。 “我为什么要后悔？娘和秦掌事都骗我，可我这十几年来，她们也是少有的真正陪伴我、对我嘘寒问暖的人。祖母把我当做亲孙女……真是个笑话。你到府上问一圈，谁才是她的嫡亲？！” “父亲从前是喜欢我不错，可只要听到你哭了，他会立刻搁下我和娘到你院子里看你，想法子哄你，你们是血亲父女，我算什么 ！” 说完这番话，她眼周都泛了红。 这样的话，在她心底沉默了太久太久。 她在府里只有许如玫这一个依靠，生母却把她当做向上攀附的工具。她把晏旭当做独占的父亲，曾把对亲情的渴望放在晏旭身上，却越来越挑出不足。 晏旭和晏老夫人为她精心择选的夫婿，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声名”。 可她从前应有尽有的时候，却又不肯放过晏娇。 晏娇看着她，只觉得这人从骨子里就是烂的。 “我本来该把你的腿打断，关在屋子里。”晏娇道，“反正你还是世家的千金，自己什么也不用做，有一院子的侍女扑妇伺候着，将来等你嫁了人，还有晏府在，能养你一辈子。” “这是祖母的意思。” “可我决定不这么做。”她淡淡开口，“我放你走。今日离了府，所有人都会当晏家二小姐死了，等爹爹回了京问起你，也不过就是一句没能照顾好你，死在了时疫里。” 她怅然地最后看了晏凝霜一眼，又对青琴道：“你家的身契，我会让人送到京郊田庄。” “晏凝霜，你死了，就得死得干干净净。从此晏家一刀两断，你将来是做世子夫人，做侯夫人，为王为后，还是老死街头，都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说罢她从明珠手里接过琉璃灯，转身沿着青石路决然离开，再也没回过头。 青琴望着那两道背影 ，犹犹豫豫地偏头看了看晏凝霜，轻轻咬唇，最终还是留在了晏凝霜身边。 星子暗淡，琉璃灯发出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不知停了多久，那点小小的灯火渐渐远去，黑暗重新将花墙下主仆的身影吞没。 - “小姐，我们再等下去，就该天亮了……” 五更天。夜风幽幽凉凉，晏凝霜抱着膝盖，在启夏门附近的坊巷口蹲下来。她一个时辰前从晏府急匆匆出来扭伤了脚腕，虽是彻夜不眠，如今也不敢睡 ，和青琴一起静静等着。 两人在凉风里已等了近一个时辰，没有车马来，早市还未开，连路过的行人都没有。 青琴面色复杂，晏凝霜也在这样的等待里，越来越心灰意冷。 “你没记错，真的给陈世子送信了？”她叹声而问。 “是啊小姐。”青琴战战兢兢道，“是陈府府卫接的信，那人是世子亲信，我亲眼看着他拿进了府……”她看着晏凝霜越来越冷的面色，也就没再说下去。 晏凝霜也不知离了府该去哪儿。天大地大，除了陈世子那儿，竟再找不出别的去处。信是前一天就送去的，特意吩咐了人亲自送到他手上，若他还对她有一点怜惜……总会可怜她。 “贺哥哥。”晏凝霜将头埋在膝上，似哀似叹，“他不会这么狠心……”从认识那少年起她就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能对她心狠的人。 喜欢晏娇又如何，贺哥哥从不会拒绝她。 四周静到能听见鸟鸣。 青琴肚子骨碌响了一声，犹豫道，“小姐，我们出门时，带的银钱不多……若是以后要四处为家了，得节俭一些。” 打更人从街巷中敲了五下锣，青琴看了眼失神的自家主子，又望向天空，夜与日交替的时辰，天边泛出零星一点鱼肚白。 “青琴，跟着我出来，你有没有后悔过？”身边人忽然若有所思地出声。 “小姐说的什么话。”小丫鬟笃定道，“奴婢从小就跟着小姐，就是离了小姐也不知该去哪儿。奴婢脑子笨，小姐去哪儿，青琴就去哪儿。” 晏凝霜一个字都没有说。 约摸又过了一刻，青琴已经开始犯困，她掐了把自己的脸，就见从对面坊巷中，迎面来了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