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有些失神，望着窗外纷纷而落的细雪。她欠他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过了两日，宫里重新传出消息。这次消息却更为惹人议论—— 永明帝颁了旨，将原先分拨给魏王的大兵转交岐王，改由岐王殿下领兵出征。军情已因魏王的事故耽搁了好几日，事态紧急，着岐王殿下即日离京。 晏娇记得清楚，在书里慕淮根本不是什么岐王，也未有过领兵出征的事。如今一切都变了。她说不上来心底这点异样是什么，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京中大雪茫茫，下个不停，晏娇抱着月琴，仍是跪坐在宋府内苑的长廊下。 茶汤清苦，她只抿了一口，抬头朝廊外望去，漫天都是风雪迷离，天地俱是一片茫茫的白 ，就连帝京也成了琉璃色的世界。 她信手拨了两下琴弦。 泠泠七弦，音色冷脆，仿佛要划开这一片茫然的白，穿透这遮天迷地的雾。有些雪散入廊下，落在晏娇领口，瞬时化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指尖也是凉的，心绪都随着拨出的这几个冷脆的音流出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潮湿。 也不知是她的指尖，还是她的眼睛。 将那些杂乱的想法压下去，晏娇只随心而动，指尖拨弄在铮铮弦上。 音色清清凉凉，一声漫过一声，与皑皑白雪一起渗进北风，蔓延到茫茫大地，听起来呜呜咽咽的，弦音极清越，也极低。 - 二哥要出征的圣旨一出来，李梁却是要急坏了。 永明帝从他小时候起就喜欢他，给了他一个在京的散射闲职，他长这么大，都还没到过西漠那么远的地方，最多就是领着那一营的兵到京郊打打山匪玩。 他也最不喜欢朝堂上这些阴谋诡计、搬弄是非、故作悬疑，可这日一道圣旨劈头盖脸地下来，着实让他蒙了。 他就是再傻，也能猜出来永明帝的背后用意。 之前就有人说陛下不会放心让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魏王北上，如今正好印证，陛下这是声东击西，正好借此机会，拿他二哥当锻炼魏王的一把刀呢 ！ 李梁越想越心急，一下朝就往他二哥那儿跑。 彼时慕淮已接下圣旨，领过虎符。大雪纷纷扬扬，盖过宫阙的红墙绿瓦，他撑了一把伞，从文章殿走到通往章台门的甬道，前往王府下人备好的车马处。 这雪实在太大，衬得天地间好似只有他，孑然一身。 “二哥 ！”李梁在他身后，出声将他喊住。 满目琉璃世界，慕淮一身玄色朝服，披着一件狐狸毛披风，转过身来，眉目清隽，将寒意都踏在脚下。 “二哥 ！”李梁跑到他跟前，喘个不停，环顾了眼四周，他急切地想开口，慕淮却笑得温润，难得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音色如雪：“等我回来，阿梁或许就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好好照顾自己。” 李梁眼眶一酸，点点头。 慕淮默了默，往澄净到白茫茫一片的四处扫了一眼。天地一白。 有句话其实他很想说的。可终究还是不甘心，要把他的心上人嘱托给别人。 他将话咽下去，笑意被冷风拂散了些。 只清清冷冷：“我走了。” 他如此镇定，李梁既急切又觉委屈，想了想，却还是没说什么。 他道：“二哥，我等你回来打猎玩。” 慕淮轻轻颔首，撑着伞，清冷的背影没入霜雪之中。 是年冬十一月十七，岐王李慕淮领兵离京。与此同时，晏旭即将离任回京的消息传到盛京晏府。 与之一起的，还有晏旭正式上书，请求永明帝解除婚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中又是一阵鼎沸。有人欢喜有人愁，就连晏府也是。 唯有两大轶事的主角，一个离了京，一个不问世事地躲到了鸿胪寺。 自从上次魏王给她添堵，晏娇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儿。 鸿胪寺里这些寺丞们倒对她的事未有什么议论声，与被解除亲事的太子妃相比，更多人为再见到她的身影欢喜。 明珠给自家小姐披了件斗篷，又撑了把伞，跟着她同寺丞们都打过招呼了，这才往书阁去。 进书阁前，晏娇取下斗篷抖雪，谁料还没进去呢，就发觉里面已经立着一个人 ！ 那少年瘦瘦高高，身上还穿着朝服，晏娇身子僵了僵，定了定神才辨认出—— 是李梁。 她悲哀地发现，这个年纪的少年都长得飞快，只有她，总是落他们一大截。 “娇娇。”见到她，李梁少有的低落，声音都是低涩的。 “世子。”晏娇拂了拂身。 李梁不乐意，连忙拉住了她，“娇娇，你在我面前也非要这样客气么？”比她还小一岁的少年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心烦，连声音都闷闷的。 这句话忽然就让晏娇想起也曾这么对她说的那个少年。 回过神，晏娇歪了歪头看他，“世子今日不开心了？” 李梁稍稍一愣。 他当然是烦的，愁的，焦急的……可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人，都不能让他这样流露出来，在晏娇面前，他却忍不住就松弛了些。 犹豫片刻，他皱紧眉头道：“娇娇，我二哥领兵打仗了。” 晏娇点点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这一日只是坐车从宋府到鸿胪寺，穿行过朱雀街，外边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岐王离京不少人相送，大军有一支是从朱雀街上走过的，那时岐王驱马在前，不少人说他生得貌美若谪仙。 她如此平淡，李梁反而急了，“娇娇，你不明白。” “我怎么就不明白了？”晏娇反问。 李梁很想跟她分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很想把他二哥的委屈说给晏娇听。可姑娘家总是天真良善的，在他看来，晏娇也一样。 他不忍心说出那些腌臜事，脏了晏娇的耳朵，更不想瞧见她和他一样闷闷不乐。轻叹一声，他坐在了书阁檐下阶上，抱起他带来的酒就喝。 见他窝了一肚子心事，晏娇顿了顿，拿去了他的酒：“岐王殿下他……不会有事的。” 李梁脸上都是愁色，不解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