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原本不愿让她搀扶。可身上的伤着实痛，那箭矢上的毒好似起了作用，让他半边身子都不受控制，失去知觉。是以晏娇靠过来搀扶他，他不由自主，只能把自己的重量压了一些给她。 他身形颀长，就这么分了重量，少女显然有些难以承担。慕淮垂下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乌黑的发顶，她亦垂着头，有些吃力。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吓着了她，或被她嫌弃了。她一眼不发，只是望着低面。 慕淮心底不免生出愧疚。她那么喜欢好看的东西，一定会讨厌他这副狼狈样子吧。 因为起得突然，少女头发也没挽，柔顺如瀑，又似上好的绸缎，散在肩头。发间那股淡淡幽香，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似能让人耽溺其中，他一直很喜欢。 可这股香味也如她一样，幽幽的，冷冷的。 不知为何，一缕酸涩便从他心底涌了上来。 晏娇把他扶到那方小小的床榻上，对他道：“这是什么毒？要买什么药？” 慕淮在军中待的这些时日，自然对回纥人的用毒习惯，会比她了解得多。 他视线落在仍扶着自己的那只白嫩的手上，把药一一说了，又告诉她牙帐城基本的地形以及药房分布，最终不忘交代一句：“多走几趟。”别在一个地方买。 晏娇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随便拢了拢头发，编成回纥女人常见的粗辫子，又用头巾扎了，露出一张瓷白明净的脸。 定定望着她，慕淮仍是出声挽留：“别去了，嗯？” 晏娇侧过头，静静看着他。她面色平静，故作轻松地道，“你救我一命，凭什么命令我不救你？无论如何，我不能见你在这里出事。”她说得坚决。 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了堵，闷闷的，不好受。慕淮顿了顿，终是放柔声音：“那我等大小姐回来。” 晏娇朝他勉强笑了笑。那张明净的脸上现出光彩夺目的神色。走到房门前，终于想起什么，她又手上沾了灰，随意抹了几道在脸上。比起一个白净少女，当然是灰头土面的平民女子更能让人信服一些。 慕淮不敢躺下，只是倚墙坐在那儿，阖了双眼。她蹑手蹑脚离开的足步声在黑暗之中响起，而后是谨小慎微到极致的推门和掩门声。少女出了门。 屋子里再也没有了一点声响。 在这一夜来的痛楚和疲惫夹杂之下，慕淮总算重新有了点困意。可他不敢睡……只是半倚着墙，闭上双目，小心翼翼地听四处的动静。 他真是累极了，也无比困倦，身子像灌了铅，一点一点陷进泥潭。可若是他就这么睡过去，一醒来发现晏娇不在了，或是她几个时辰还没回来……他知道自己会发疯。 他想，就是疯了也要拖着这副宛如废物的身子出去找她。 思绪便是这般起起伏伏，墙壁上还是冷得似冰，他将身体的分两量靠在上面，微微吐了几口息。右肩上的伤疼了好几个时辰，到了这会儿，几乎要痛得失去知觉，他只能想法子压抑住，不昏沉过去 。 慕淮视线往下。 这张榻是昨夜晏娇睡的，他垂眸，便见身旁有两根长发，似乎还带着她身上香露的气味，很是蛊人。 慕淮捻起那两根长发，凝神看着，眼尾略略发红。 -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 等待实在太难熬，离她出去到现在，好似过了很久了。 她走得那会儿，天光乍破，屋子里不可视物。如今却日上中天，仍是不见她回来。大概有两个时辰了，需得这么久么？ 慕淮在心底估计那几座医馆的路程，忽地有了不妙的预感，再也等不下去。他就要撑着床榻起身，倏地，门扉轻轻动了一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声响极轻极轻，而后是他熟悉的脚步声…… 慕淮身形顿了一下，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中，手里还拎了几个小纸包。 晏娇唤了他一声，在他怔忪的目光里进来，急着把打探到的情报告诉他：“城里贴了告示，昨夜回纥王庭宫变，大将军忽然起兵控制王宫，你那公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 声音低了下去，她继续道：“那告示上，把我们打成了人人诛之的恶贼。赵大人和周大人已经遇袭被杀了，其他人也生死未卜，如今到处都在搜捕我们呢。” 慕淮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甚至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略了过去。他哪在意什么赵大人，什么公主……她在就好。她还活着，真好。 晏娇说完这些，径自把那几个纸包里的东西都取出来。解毒的药材，疗伤药，内服的药，绷带，还有热腾腾的包子，有四个碗口那么大的饼。 慕淮视线顺着她而动。 她真是胆子愈发大了，只让她买药，却还在短短的时间里，打探到这些消息。甚至连干粮也备好……真是不像一个娇滴滴的世家贵女。 在江陵府的那两年，她吃了这么多苦吗。 慕淮静静地望着她。 晏娇把东西都整理完，这会儿又盛了一盆水重新进屋，把水端到慕淮面前，不容置疑地道：“可能得忍忍了。你先把箭拔了，我才好上药。” 她话音落下，小阎王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虽说在晏府，她也为他上过药，还救过他很多次。只是终究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他对世间毫无依恋，丝毫不吝惜这身皮囊，只是摆着嘲弄的姿态任她折腾……现在到底不同了。 现在两人身份不同，情境不同，何况脱衣之事……何况，何况他中了毒已经一夜，那支箭又贯穿肩骨。伤口严重，一定很不好看。 沉沉望着晏娇，默了默，他故意冷着脸道：“你出去，我自己来就成。” 晏娇却横了心：“你现在走路都难，还要和我争吗？” 慕淮垂了眸子：“大小姐这是嫌弃我了？” 晏娇呛他：“随便你怎么想 ！” 这便是承认了。她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