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徒手将胡饼塞入口中,囫囵吞枣般伴着雨水入口,咀嚼几下,便将胡饼吞下,狼狈的再拿了一块出来,又疯了般塞进口中。
彼时五月晚春,万紫千红,满园簧竹郁郁葱葱。山河大地皆美哉,万物皆是更新之象,她却只能坐于大雨中将泪流干。
完颜雍的伞披落在地,他上前来,一双宽厚臂膀将她环住,未曾说什么话,只愿静静的搂着她。
他低头望她红肿的双眼,骤然回想起当年父亲早逝的情形,他那时只有十二岁。一场厄运带走了英年的父亲,也随之迫使母亲遁入佛门,从此世俗,便只有他一人独行。譬如现在怀中的她,与母长辞,阴阳相隔。
想到这些,完颜雍的双眼也渐渐湿润了起来,对这两个长伴他左右的女人愈发愧疚,抬手招了铭璇过来,将她两人搂住。
七日的披麻戴孝,灵前恸哭,送走了母亲最后一程,她望着那方小小的棺椁,千百回想起母亲那美丽的容颜和慈祥的目光。
一代佳人,便这样香消玉殒了,躺在灰暗的棺椁里,埋在冰冷的泥土里。
这是这十四年来,她最难过的时候。
丧礼结束后,她清醒了许多,回到国府服丧而静坐。随后便瞧着高女官带领了一队祗候人进来,端了许多小孩的衣服和鞋袜,还有被母亲改小的粉裙和那玫如意祥纹玉佩。
高氏揖首,面目憔悴道:“姑娘,这是主母生前给您留的!”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便招手人赐座。
高氏拿起玉佩呈上道:“姑娘,这是主母之物,臣想着必要交给您的。”
她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在系着流苏的接口处,刻了一“瑶”字,她总觉着这玫玉佩似曾相识,便拼命思考着。
“这玫玉佩,我很少看姐姐拿出来,并且我总觉得这物,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高氏团起手来,安置在膝上道:“奴儿也很少见,唯见过几次,是去年春上主君要去往河北府时之前,她佩戴了此物去了一趟清安寺,说是求愿上香。”
“再一次,是今年春上,她也是佩戴此物与领家的娘子一同去往佛寺上香……”
清雅愕然,瞳孔空灵,忽而想起了去年未嫁时做的梦,那梦中的男子也是戴了这样一枚玉佩。
“不瞒您说,去年李石出行前夜,我做了一个梦,”
她说了一半,探其左右无人又接着说,声音压的很低:“梦见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站在明窗前,背着手,我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说我是他女儿,还时不时唤着‘瑶儿’,我模糊见得,他腰间便佩戴了这玉佩。”
“高姑姑,您在姐姐身边,您知道母亲的名字吗?我从小不知她名,问了一旁的人她们也不说,我只知道她姓乌古论氏。”
“可我听了舅公和姑姑唤她‘瑶儿’,我问起舅公他也不言,我也不敢问姑姑。”
高氏站起身来长揖,抿其唇角而摆垂衣,眼眸之中毫无遮掩答:“臣还真是不知,平日里唤她名位唤习惯了,也未曾在意这些。”
“倒是,姑娘做的这梦便有些奇怪,姑娘可知道他是谁人吗?”
“不知,我看不清他面容。”
“臣想起来了,姑娘那段时间,可是病着呢!许是姑娘病中,阴气太重才会梦到男子吧!”
高氏说着,轻垂下了眼眸,回坐一旁,手握住而端坐,仪态方正,一副女官气质。
“其实,臣先前伺候德妃娘娘,也听了娘娘有这样的经历,每当娘娘病痛,她便会梦到宰相大人,梦见府中少郎,所以索性归结成女子阴气太重罢!”
清雅听后,再细看这玫通体润泽的玉佩,凝视许久,便将它收入床头的匣子中,不再追问此事。
她眉眼弯弯,憔悴的面容中透露着丝丝倔强,空对着明窗外的满园春华,暗自神伤。
“太医说,姐姐的心疾是重病,加以生养几个孩儿未能好好调养,伤了身子,才会如此,”说完她拿指间点了点眼角的泪水。
“她如今走了,我与爹爹,便就如此了!”
“娘子,您宽心,主母,在天上为你想着呢!至于主君,您已然出嫁,便也与他少碰面便是。”她顿了许久再道:“如今,宰相大人将四郎五郎送回了李家,命我将两人抚养长大,我定不负宰相所望,将两个少郎好生养大!”
清雅默然,望着她那双慈眼,轻笑来:“有劳姑姑,献儿靖儿还小,劳烦姑姑多加教导,缺什么要什么,若要不动的,便直接来寻了我便是。”
“是!我与大娘子年岁相当,却不似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我管教起人来颇为严厉,若说重了什么,也望娘子海涵。”
“您是舅公派的人,我自然最信任你,相信你定会严慈并济。”
她敛首而深呼吸,望着面前的空堂道:“如今,府里,清茹守了孝期便要嫁人了,府中便剩了年幼的弟弟。”
她忽而冷起脸再道:“我与清茹这笔账,必定要算。但姑姑,便当我不知道这桩事就好。”
“若想让她亡,必定让她亡的措不及防!诸事,也望姑姑配合我。”
“是!”
“姑姑替我送些礼去清茹那里,便说,说夫人母亲仙去,念及家中止有一妹,特赠重礼,以作陪嫁!”
她思考着,便令祗候人相送高氏远去,再安排了些重礼使她会见清茹,她终究,将杀母之仇深深埋在心中,便等一刻爆发,让她亡的措不及防。
再回来时,她又将玉佩拿出,看了许久,禁不住的双眼泪泠。
——“母亲,我会坚强起来,好好过日子,过好日子,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