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一怔,接过来后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季桐任她揉乱自己帅气的发型,然后安静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战况激烈的赛场。
刚才那一幕很难忘。
他想他会写进日记里。
今天这场比赛几乎是一中二中那次对决的复刻,诚德一方开场不久便失效的战术,逐渐自乱阵脚的失衡心态,被逼至绝境时出现的脏动作……还有最后二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大比分胜出。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今天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在为二中篮球队热烈欢呼,没有任何一个人倒戈。
等到结束哨声响起时,李博宇喘着气,默然地望向那块刺眼的记分牌。
孙庭皓不甘地摔开了手头被汗浸湿的毛巾。
周围疯狂的喊声和鼓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但都与诚德毫无关系。
在篮球队内部兴奋地庆祝完之后,裴清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向了周芳和季桐。
周芳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祝贺他的胜利。裴清沅沉稳地应下,他在等老师跟自己说别的话。
他很喜欢这场比赛的氛围,但也明白,区区一场循环赛,应该不至于让学校老师允许学生们少上一节课来加油助阵。
周芳看着眼前的学生即使在胜利面前也不骄不躁,反而在思考些什么的表情,忍不住想,他跟那个会给自己递纸巾的小朋友一样,都有一颗敏感的心。
“前几天,校领导接到了一个大学教授打来的电话。”在周围久久不散的热情里,周芳简短地对裴清沅说明了缘由,“学校知道你被诚德取消推荐保送的事了,也怪我,你数学那么好,我应该问问你有没有参加过奥赛的。”
裴清沅摇摇头:“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有说。”
叶岚庭将他得到的保送资格视为一种他在裴家获得的馈赠,理应归还,所以在身世曝光后就通知学校那里拿掉了他的名字。
在那段时间里,裴清沅陷在煎熬的迷惘中,有时候甚至会控制不住地顺着那些话往下想,他此刻拥有的一切真的都是偷来的吗?
所以转学之后,他对曾经的经历一句也没有提起。
季桐抬头看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回忆,伸手扯扯他的裤腿。
裴清沅旋即回过神来,反射般牵住小朋友的手。
漫天喧嚣里,老师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老师们可能做不了什么了。”周芳微笑地看着他,“但至少今天,我们都在这个体育馆里支持你。”
任何一个真心为学生着想的老师,都无法认同诚德领导在取消裴清沅推荐资格时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当这群曾经的校友来到二中客场比赛的时候,老师们希望裴清沅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支持和力量。
这是二中与诚德相比截然不同的地方。
裴清沅垂下眼眸,声音沉沉的:“谢谢。”
“你现在的学籍在二中,萧教授说二中仍然可以推荐你保送,随时都可以报名单过去。”周芳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要这个资格吗?”
裴清沅微微犹豫起来,很快听见季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软软,我查了一下,市里的规定允许保送生自愿参加高考,也可以在获得资格后,选择放弃办理保送手续。”
他的系统应该不知道他在挣扎些什么,但他说的这句话,却意外地为裴清沅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淤积的症结在这一刻里,陡然消解散去。
“我想要。”他说得简短有力。
那明明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资格。
周芳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点点头,正想说这对二中而言也是一种荣耀的时候,又听见裴清沅继续道。
“但我依然会参加高考。”
“诶?”周芳错愕地看着他,“不用高考的,你只要通过保送生考试就可以了……”
“我想和其他人一样等待明年六月的到来。”
裴清沅直视她的目光,答得坦率。
他不想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资格,也不想因此失去自由选择未来去向的权利。
大概是在二中这些陌生的同学们大声呼唤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某种奇异的归属感,不想与那些刚刚熟悉起来的声音就此告别。
而且,他的系统好像也很喜欢这些待在校园里的日子。
穿着球服的小朋友没有参与大人们的对话,只是低着头露出一点笑意。
周芳很快反应了过来,露出欣喜的笑容:“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样也很好。”
“那二中这届学生里,就能既出一个奥赛保送生,又出一个高分考生了,领导该高兴坏了。”她语气轻快地开了个玩笑,神情却很认真,“老师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无论你想去哪里,你都能做得到。”
在这道充满信赖的声音之外,裴清沅还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我也相信。”
小朋友一边附和,一边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周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场比赛大获全胜后,时间已临近傍晚,篮球队按惯例可以提前放学回家休息了,徐教练特意当着诚德中学队伍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直接导致一群队员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同学们陆续退场,兴奋地讨论今天这场异常精彩的比赛,脸上洋溢着相似的骄傲。
在一片尚未褪去的欢欣里,季桐等待裴清沅去换衣服收拾,同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他现在长期开着环境监测功能,尤其是在对手搞不好会乱来的篮球赛上。程序会自动识别周围出现的人,并反馈特殊数据给他。
在这场比赛上,季桐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观众,全程都待在角落里看比赛,直到刚才跟随人流一起默默离场。
裴清沅换好衣服,背着包出来的时候,听到了季桐若有所思的提问:“软软,你会原谅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你的人吗?”
“不会。”他说得很快。
季桐有些好奇宿主的果断:“为什么?”
“也许有一天会放下。”裴清沅认真地回答着系统的问题,“但在深刻的伤害面前,不可能有真正的原谅。”
“有道理。”季桐不假思索地吹起彩虹屁,“宿主有很健康的原谅观呢。”
简直跟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的作息一样健康。
闻言,裴清沅像是笑了笑,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季桐,反问道:“是她来看比赛了吗?”
季桐笑容僵住,不禁怀疑宿主是不是会读心。
“啊,什么她,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支支吾吾起来,视线乱飘,最终慌不择路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软软,我觉得我好像饿了。”
裴清沅便没有再问。
他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包小零食,拆开后递给总是嘴馋的小朋友,然后重新牵起季桐的手,将步伐放得很缓。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