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就很开心。
因为有第二个人发现宿主长高了。
何世文立刻招呼裴怀山坐下,也赶紧把裴清沅从收银台背后推出来,端来水杯和点心,让两人好好聊天。
季桐坐在第三把椅子上,安安静静地旁听宿主跟爷爷说话。
“您的身体好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一把年纪了,再怎么调养也是治标不治本。”裴怀山摆摆手,叹了口气,“我就不该去司祐那里,要是不去这一趟就好了,哪想到明鸿这小子胆子这么大,全都瞒着我……”
“身体重要,我现在过得很好。”裴清沅没有让他继续自责下去,主动转移了话题,“生日蛋糕很好吃,谢谢爷爷。”
他一说到蛋糕好吃,旁边的季桐就赞同地点点头,像是在作证。
裴怀山被逗笑了:“这是你新认识的小朋友吗?长得真可爱。”
“嗯,我在给他做家教老师。”裴清沅一语带过,“他的家人很忙,所以周末经常会跟我待在一起,有时候会住在我那里。”
“也好,能做个伴。”裴怀山感慨道,“你自己搬出来住还习惯吗?有没有哪里遇到困难?”
裴清沅搬出来了一个月,裴怀山是前段时间知道的,早就想过来一趟,但那时候又是篮球赛,又是去外校交流,一直等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不想贸然去学校或是裴清沅租的房子,想来想去,还是面包店最合适。
裴清沅摇摇头:“没有什么困难,都很好。”
季桐很积极地帮宿主补充:“哥哥会自己做菜,很好吃!”
“是吗?”裴怀山惊讶道,“会做什么了?”
“什么都会!”季桐大言不惭,“有照片在哥哥手机里,我拍的!爷爷要不要看?”
裴怀山迫不及待道:“看看看。”
裴清沅只好把手机交出来,看着这一老一少在屏幕前凑成一堆。
“这个卖相很好啊,比大饭店里端出来的菜还漂亮。”
裴怀山端着眼镜,眯起眼睛看得很仔细,一旁的季桐则认真补充:“味道也很好!那天我吃了两碗米饭呢。”
“你胃口这么好呀,多大的碗?我记得清沅小时候只吃大半碗米饭,还有点挑食。”裴怀山笑起来,“对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见两人聊得兴起,裴清沅耐心听着,眼里闪过几分笑意。
何世文招呼客人的间隙,看到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偷偷打开了相机。
几分钟后,裴怀山已经一口一个桐桐,和季桐亲得跟爷孙俩一样了。
看完了裴清沅学会的菜式,裴怀山半是惆怅半是欣喜,又问了不少裴清沅的生活细节后,他才状似平常道:“我打听了一下,听说你们学校要开家长会了,需不需要爷爷去?”
裴怀山笑呵呵道:“说起来,你长到这么大,我还没给你开过一次家长会,这次是不是该轮到爷爷了?”
直到这一刻,裴清沅终于明白爷爷的来意。
裴怀山知道现在的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长”,所以他想来。
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了血缘的牵绊,但始终有什么东西从未改变。
他愣了愣,有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从心底流过,在情感驱使的“好”脱口而出之前,终究被理智压制了。
万一有人认出了裴怀山,也许就会把他的行为解读出无数种复杂的含义,甚至让裴怀山陷入家庭争纷。
在这个香味馥郁的面包店,是久别重逢的爷爷想给孙子去开一场家长会。
而在另一个荒诞又灿烂的世界里,这背后却能意味着错综复杂的金钱、地位与权力之争。
“爷爷,不用了。”裴清沅轻声道,“我已经找到其他长辈帮我去了。”
他看了季桐一眼,季桐瞬间心领神会,配合道:“我爸爸会去哦,就算临时有事去不了,也会打电话给哥哥的班主任的!”
裴怀山略显意外:“你爸爸?”
“对啊。”季桐开启胡编模式,“我爸爸可厉害了!”
裴怀山好奇道:“有多厉害,能不能跟我说说?”
“我想想哦,爸爸他很高很帅。”季桐灵活运用三岁小孩的语气,“有很多很多钱,什么事都能做得到,虽然每天都很忙,到处飞来飞去,但爸爸很伟大,他帮助了很多人……”
裴怀山听得直发笑,并没有往心里去,看到裴清沅隐隐带点古怪的神情,他忍不住揶揄道:“你别笑桐桐,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你爸爸的。”
“明鸿天天泡在公司,你经常见不到他,有时候我来看你,你就会问我,爸爸是不是在做特别重要和伟大的事?我猜那时候你真正想问的可能是,爸爸是不是去拯救世界了,像电视里的超人一样。”
裴清沅显然不记得两三岁的自己说过的话,闻言面露错愕,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旁边的季桐听得乐不可支,原来宿主小时候也是个幼稚鬼。
看着他的笑脸,裴清沅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并不觉得裴怀山提起往事对自己而言是种刺痛或冒犯,反而觉得有久远泛黄的回忆从心头掠过,令人恍然。
见不到父母的孩子,总是会极力美化那个模糊的形象,想象让他们渐渐变得高大,甚至高大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忽略成为一种必然且无可指摘的选择,于是自己才能安心地等待下去。
季桐口中的那个虚构人物,是他对人类父亲形象的一种想象吗?
他忽然不再那么抗拒“季宴行”了。
刚好提到裴明鸿,裴清沅语气坦然道:“您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也许可以多关注一下他公司的情况,我一直觉得他的许多决定过于激进。”
上回季桐发现了裴明鸿在商业上的危险操作,裴清沅便意识到了裴家未来可能会面临的危机,如果面对的是裴明鸿,他不会管,但裴怀山不同,他做不到完全隐瞒。
听他这样说,裴怀山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可惜各人有各人的命,别人干涉不了。”
“命有一半是天注定,剩下的另一半,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他语气沉沉,颇为郑重地看着曾经的孙子。
“你和他不一样,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裴怀山低声叹道,“是别人对不起你。”
窗外黄昏浓烈,气氛渐渐寂静下来。
在模样慈祥的老人离开前,跑去隔壁打印照片的何世文刚好赶了回来。
他拿着一个纸封递给裴清沅。
“我刚才偷拍的,希望你们不会介意。”何世文挠挠脑袋,“这张我没留,一共洗了三张,都在这了,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的。”
裴清沅打开纸封,是三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画面中央是面包店里那张色调温馨的圆桌,一头白发的老人和稚气的幼童凑在桌前,正热闹地说着话,一旁的玻璃橱窗映出屋外的斑斓风景,落满流动的光。
而他坐在圆桌另一端,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目光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