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大学里,有同学曾心有余悸地提起过自己图新鲜走进大型夜店的经历,用一句话高度概括就是:耳聋耳鸣和心脏病同时发作。
季桐一直很想知道那里面到底该有多吵。
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的裴清沅,看到他的眼神,低声问道:“你想进去?”
季桐同样小声回答他:“进去一定要花钱吗?可以只是看看吗?”
领会他的意思后,裴清沅看向旁边仍在等待的销售,言简意赅道:“找朋友。”
销售小李立刻泄了气,不找他开台,那就不算是他的业绩了。
不过看在这位穿西装的客人气质非凡的份上,他还是快步上前,尽职尽责地推开大门,将这两位面生的客人引入店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湮没耳畔,季桐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耳聋耳鸣和心脏病同时发作。
偌大的空间里满是面目模糊的客人,整体光线幽暗,唯有DJ台和舞池里闪烁着绚烂彩灯,照亮那些纵情欢笑的面孔。
卡座里的客人们耳鬓厮磨,不时有服务生端着酒水经过,晶莹的酒水折射出斑斓欲望。
这是一个只在夜晚浮现的奇异世界。
季桐捂住耳朵,下意识往比他高大些的宿主身后钻,感慨道:“真的好吵。”
如此嘈杂的环境里,裴清沅当然听不见这声感慨,身旁人流涌动,他反射性地握住季桐的手腕,免得被人撞到。
两人肩挨着肩,在浓浓的新奇感里,季桐踮起脚凑到宿主耳边道:“我好像快聋了。”
但他意外地很喜欢这种感觉。
心脏被音乐声击打震动,耳畔填满喧嚣声音,可他仍好端端地站着,也没有人需要对他怀有过多的担忧。
浅浅的呼吸熏热颈间,熟悉的声音越过迷蒙杂音钻入耳畔,裴清沅握住那截苍白手腕的指节收紧,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应。
等他有些僵硬地侧眸望去时,季桐已经移开了视线,像平时那样,目光亮闪闪地看向盛在别人托盘里的东西。
一杯色调很美的酒。
在这个处处交织着暧昧的世界里,巨大的音乐声仿佛能盖住一切游离浮动的思绪。
销售小李几乎有些心惊胆战地被同事带到角落里的豪华卡座前。
这里相对安静一些,使得他不安的心跳声更为鲜明。
他认得眼前这一桌客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俊美男人是本地这群公子哥里名声最大的顾应澜,时常光顾,一晚上开价格六位数的酒都算是种克制,所以每个销售都很羡慕最早将顾应澜等人带进店里的那名同事,简直像中了一笔无限次兑奖的彩票。
羡慕归羡慕,小李跟这个层次的客人并没有什么往来,完全不知道今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过来。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在哪里得罪到这群公子哥了。
正在他忐忑不已的时候,卡座中有人语带兴味道:“你刚才领进来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小李一怔,反射性揣摩着这类人惯有的口味,迅速从自己今晚接待过的所有客人里找出了答案:“您是指穿着白色短袖的那个男孩吗?”
那人登时啧了一声:“蛮机灵的嘛。”
正中间最为耀眼的顾应澜则淡淡道:“嗯。”
“不是跟我提前订过座的熟客,是我在楼下临时遇见的,看着像是要来店里消费的客人,就领上来了。”小李如实道,“不太清楚他们的来历,但他的同伴说是来找朋友的,所以没有跟我开台。”
马上有人应声:“顾少,确定了,咱们这儿没人认识那个人。”
“要么是外面来的,要么只是样子唬人。”
他指的是领着少年进来的男人。
“也没见有朋友招呼他们,别是开不起卡座吧?”
“眼光倒是不错,上哪找来的大学生。”
“更像高中生吧?”
顾应澜将所有声音收进耳中,目光从不远处的吧台移开,转头对相熟的销售道:“送酒。”
销售同事笑眯眯地应声,马上快步去找调酒师,同时伸手小幅度地碰碰被叫来的小李,小李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他礼节性地躬身,弯腰的瞬间悄悄松了口气。
可在转身离开后,小李的视线却忍不住望向顾应澜曾凝视过的那个地方。
在这里工作,他常常能见到像是顾应澜或今晚的陌生男人这类看似身价不菲的客人,也总能见到他们这样的人领着模样单纯漂亮的年轻男女走进店里。
有些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天真单纯,也有些是真的不谙世事,像误入繁华的金丝雀,仓皇地依靠在亲近的人身边。
可今晚被顾应澜注意到的那个少年不一样。
或许注意到他的人远不止顾应澜。
灯光迷离的吧台边,皮肤白皙的少年捧着一杯刚调好的彩色鸡尾酒,小心地浅啜了一口,随即很不适应地皱起脸,身边气质冷淡的男人似乎早有预料,递给他一颗从吧台上取来的水果糖,他纤细的手指剥开糖纸,脸上很快重新绽开笑容。
谁都能看出他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可却没有半分不安,神情里充盈着一种纯然的好奇和珍惜,永远也看不倦周围的风景,目之所及的一切,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玻璃酒杯,仿佛都充满崭新的意义。
这恰好是常常流连在这种地方的人们心中,最缺乏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神情复杂的小李呆立在人群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见顾应澜站了起来。
卡座里众人环绕着的绝对中心离开了,其他人对视一眼,也饶有兴致地起身跟上,只剩几个起初陪着他们的年轻男女无措地留在原地。
男人沉默地走向那方摆满晶莹酒瓶的吧台,不疾不徐的脚步中,透着一种无需用言语形容的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