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它放下手,非常谦逊地回应:“为您服务是我最大的荣幸。”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马克继续摸牌,手腕上的装饰品手表被灯光映亮,同色系的领结、手表、礼帽相互呼应,看起来完全是个优雅至极的人类绅士。
而现场以及电脑前,能直接听懂马克说话的本国人已经快笑疯了。
机器人比赛的大众普及度没有那么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还是有不少人在直播画面前关注着这场比赛。
比如裴清沅曾经的同学们。
裴清沅高中毕业后,与班主任周芳仍有往来,和班里一些相熟的同学也偶尔会聊天。
他在RS杯国内赛区拿奖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在班级群里讨论过,这次去国外比赛,更加轰动,直播开始前大家已经在群里热闹地聊起来了。
[救命哈哈哈哈哈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马克戴的手表跟班长以前那个好像!可惜这个不会闪光,估计也不会说话,好想小美呜呜呜。]
[会跳舞的机器人都在商场里卖了,小美手表到底什么时候能上市啊!!]
林子海一会儿看手机群聊,一会儿看电脑屏幕,笑得寝室室友都忍不住凑上来看热闹。
“你看啥呢,笑得这么欢?”
他拔了耳机线,转成公放,室友们也即刻被传染。
“靠,这是什么玩意儿?太魔性了。”
“RS杯?这是什么比赛?”
林子海的语气里洋溢着骄傲:“是一个智能机器人的国际比赛,现在场上的机器人,是我高中同学做的。”
“国际比赛?这么牛?”室友难以置信,“你同学也才大一吧?”
“对,高中那时候他就很厉害了。”
林子海想了想,笑着补充道:“他还有一块很可爱的手表,会突然说:哦——”
“我的上帝!”
麻将桌前的汤姆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呼。
他虽然听不懂马克说的原文,但能从滚动的字幕里感受到马克措辞的特别,还有这无与伦比的流畅度。
“开发马克的人真是天才,这个新模式太有趣了。”汤姆深感遗憾,“要是我能直接听懂就更好了。”
季桐笑得眉眼弯弯:“马克也可以说外语,要试一下吗?”
“当然!”
季桐对马克下了指令,马克立刻开始跟汤姆说同一种语言,显示屏上的字幕则相应地转换为中文。
在这个模式里,马克的语气依然像咏叹调,语言功能强大得相当稳定,但汤姆听着听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它说中文时似乎更迷人。”汤姆说,“我不明白原因,可那些我无法听懂的句子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马克,能麻烦你再换回来吗?”
马克聪明地切换回了中文,动画嘴角扬起:“我总是乐于满足绅士们的一切要求。”
刘教授笑得连手里抓的是哪张牌都看不清了。
会场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氛,跟那天的国内赛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聊个不停的麻将比赛吸引。
“那些白色和绿色的牌是什么桌上游戏?感觉很有趣。”
“这个机器人实在太出色了,让人难以置信。”
外国人在讨论麻将和马克的高度智能。
“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感觉像是我家那台老古董电视机成精了,跟外国人说起了译制腔,关键是还把人家老外迷住了……”
本国人笑得肚子疼的同时,心头也被一种陡然翻涌上来的集体记忆充盈着。
汤姆很不专心地打着麻将,热情地问两位人类牌友:“刚才你们说这种模式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你们国家对外语影片的一种译制方式吗?”
“对,现在这种译制方式早已退出了舞台。”季桐解释道,“不过它渐渐在网络上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
“很有意思,也许我该去看一看这类影片。”汤姆笑着说,“虽然我听不懂,不过,我可以看字幕,对吧?”
全场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一个老外被机器人的奇妙语调吸引,因此打算通过字幕去看被翻译到国外的本国影片。
被这神奇的逻辑关系逗笑之余,刘教授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涌动的感受:“这可真是……”
季桐看向身边正被无数人注视着的机器人,轻声问道:“马克,你觉得这叫什么?”
“亲爱的,我想我应该明白你的意思,这叫文化输出,对吗?”
马克温文尔雅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同时把握在手中的三万打出来,随后将面前排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推倒:“清一色七小对,胡了。”
在对手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马克摘下头顶的礼帽,微微弯腰,声音淡定又优雅。
“抱歉,先赢一步。”
接下来爆发出的笑声和掌声几乎快要掀翻屋顶。
一群评委面面相觑。
“我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这个机器人。”
“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在这个比赛里听到过这么热烈的笑声。”
“无论如何,这是第一个让他们如此激动的机器人。”
随即,他们也笑了起来。
机器人马克展示完毕,由评委进行独立打分,然后继续进行下一组的展示,直到所有队伍展示完毕后,再汇总并比较平均分。
马克的表现拿到了9.8的平均分,是历年这个项目上最高的分数,可以说基本锁定了第一名。
在季桐带着马克退场前,有评委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发问道:“能不能讲一讲,你们为什么会设计一个像马克这样的机器人?为满足简单的娱乐需要却使用了如此复杂的技术,对它是不是有更高的期待?”
场边挤满了逐渐聚集的观众,镜头对准季桐,而季桐却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裴清沅。
“这个问题,让队长来回答吧。”他笑着说。
最初让事业线走向人工智能的人,是裴清沅。
一直以来最努力的人也是他。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以前,被镜头包围的高考状元。
只是如今的他,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这一次,在短暂的沉默后,裴清沅难得说了很长的话。
他看着马克身边的季桐,声音温和:“在我还是高中生,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的时候,有一位对人工智能充满热忱的教授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对人工智能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场边的萧建平静静地看着他,面露怀念。
“当时我的答案是,不自由的规则逻辑,和想要自由的心。”裴清沅说,“然后那位教授告诉我,这既是人工智能的本质,也是人类的本质。”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他说,我们希望人工智能在不自由的规则逻辑里获得自由,这种企盼其实也映照了人类自身的宿命。这项路途漫长的研究,是一群科学家对遥远未来的狂想,更是我们对自己这场短暂生命的探索与观照。”
“我一直记得这段话,也常常会想,我在这场短暂生命里找到了什么。”
裴清沅始终注视着场中央皮肤白皙的少年。
“当我彻底想清楚之后,”他说,“也就确认了在这一领域上的追求。”
“马克是一个单纯的娱乐型机器人,背后没有任何对其他人而言宏大的意义,它不能改变世界,也不能改变人类。”
“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见到它的人觉得开心,然后露出笑容。”
眼眸里盛满星光的笑容。
他最后道:“仅此而已。”
对一个曾经不够幸运和自由的人来说,这就是最珍贵的意义。
会场里渐渐响起掌声,去年的冠军队伍里,金发女生安妮认真地鼓起了掌。
电脑屏幕外,施月兰擦了擦眼睛,也下意识想要鼓掌,又忽然笑了。
她转头看小明:“一个人对着屏幕拍手,是不是有点傻?”
“不傻。”小明的声音笃定。
它模仿着人类鼓掌的动作,舒展开机械手掌,有些笨拙地让它们在空中交汇,又分开。
施月兰注视着它的每一个动作,温柔地笑起来:“好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犯傻了。”
在格外安静的世界中央,裴清沅等待着季桐和马克向自己走来。
他看见马克绅士地伸出一只机械手,另一只手拢在胸前,请身边的人类先走。
于是季桐便真的笑了。
寂静的空气因此重新流动起来。
他想起许多往事,为月光里飞出的白色蝴蝶种下一百种花,在午休间隙给裴清沅讲一个刚从老电视里看来的电影故事……那时候,季桐在心里把这些做法统称为对宿主的快乐教育。
因为过去他无法奢求其他东西,只能努力让自己在每一天都过得快乐一点。
于是他渐渐觉得,那的确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同样孤单的宿主。
久久不散的掌声里,季桐笑着向裴清沅走去,语气雀跃:“那么高的分数,我们是不是赢定了?”
裴清沅轻轻颔首:“可以去看玛丽踢球了。”
马克重新戴上礼帽,整理帅气的领结:“真好,又能见到可爱的玛丽小姐踢球了。”
许多举着摄影机与话筒的媒体人士向他们涌来,争先恐后地想要和这个拿下罕见高分的队伍聊几句,做个第一时间的快讯报道。
拥挤的人群里,季桐和裴清沅同时看见了两张熟悉的东方面孔。
专门为本地新闻板块服务的年轻女记者李雅怡,以及她的摄像搭档,第一次接到出国采访的任务。
因为对方初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就是由她做的采访。
做新闻当然要有始有终。
裴清沅果然也记得她,没有理会其他的媒体,和同伴一起径直向她走来。
“裴同学,好久不见!”
李雅怡和摄像大哥兴奋地朝他招手。
“我在转播里看过国内的比赛,可惜那时候领导没批准让我们过去采访。”
李雅怡简单寒暄后,看着裴清沅身边总是形影不离的少年,主动攀谈道:“这是你的队友季桐,对吧?”
她同样看见他们相扣的指尖,笑道:“应该也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朋友。”
朋友,对于她所采访过的这个高考状元而言,十分特殊的一个词。
季桐和裴清沅对视一眼,然后笑着回应:“你好,我是季桐。”
“你好你好,我是李雅怡。”李雅怡掏出名片递给他,态度亲切自然,“我过来当然是想跟你们约个采访。”
“在所有比赛结束后,官方会有两三天专门留给媒体和科技公司,让他们与参赛队伍深度交流。”
李雅怡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灵光一现道:“但我有一种直觉,你们可能不会出席。”
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里,裴清沅没有提前为大学做准备,而是和朋友出门旅行了。
听到她这样说,裴清沅竟然真的承认道:“嗯,很忙。”
“那我的直觉还蛮准的。”李雅怡放下记者的身份,以故人的口吻开起了玩笑,“要忙着去旅行吗?”
裴清沅言简意赅:“比旅行更重要。”
他身边的少年则眉眼灵动,迫不及待地开口,仿佛已经为这一刻等待了很久,所以总想告诉认识的每一个人。
“是我要过生日了。”季桐的声音透出清澈的欢欣,“我最喜欢的一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