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默然——还未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更遑论说抽他嘴巴子?
“我们家早八百年前就交了兵权,对您嘞可是忠心耿耿。您这么干您就不怕…不怕…”
“不怕什么?”
“嗝儿…”陆银屏吓得打了个嗝。
也正是这个嗝儿,将她那句“不怕您埋皇陵里的亲爹爬起来揍您这衰门种”给咽了下去。
她打着嗝儿想,幸好没说出来,否则今日小命就搁这儿了。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那张嘴吐不出象牙来。
那日在式乾殿,她可是厉害得很,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若他是那么计较的人,当日就该送她上路。
可是他没有。
不仅没有治她的罪,还封了等同三公的夫人之位,擢了她哥哥做一等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说,她不愿在宫里待着,他也允了陆瓒将她送回来。
天子自认为给的恩宠足够,没想到一派人来接,不仅舞阳侯府没换国公府的牌匾,还不肯将人放出来。
这便有些打脸了。
陆银屏见宣帝不说话,以为他是在生气,想着怎么处决了自己才好,吓得她又往床里缩——却退无可退。
哪知宣帝却抬手摸了摸脸。
鲜卑人皮肤极白,天子尤甚,就连手背的血管都泛着妖冶的蓝色。
陆银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背——她是青色的,比这暴君有人气儿。
“你以下犯上,本应当斩。”
暴君不讲话,一出口便想要她的命。
但陆银屏听出来了,那个“本应”就代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竖起耳朵听接下来的话。
拓跋渊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这姑娘看着害怕,实则心思弯弯绕绕多得很。
瀛州裴氏百年门阀望族,如这等簪缨世家出来的子弟个个眼高于顶,心中怕是连他这个鲜卑出身的君主也不放在眼中。眼下她恐惧的只是皇权,并不是他本人,这点她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而面对他本人时,她流露出的眼神是带着厌恶和痛恨的。
陆银屏竖起耳朵,半晌没有听到他开口。
她狐疑地望过去,却见他正盯着她瞧。
这么盯着她瞧的年轻男子,陆银屏见了太多,也不乏有比他更俊俏的。可偏生他静坐时不动如山,宛如雪中孤鸿,仿佛带着无限的凉薄和怅然。
这是皇帝,皇帝不该都是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吗?
为何多看几眼,会有这样浓烈的孤寂之感?
回过神来时,陆银屏便惊觉自己刚刚看人看呆了。
若说相貌,宣帝的确长了副好相貌,却不及她裴家大表哥和二表哥,也不及她那青梅竹马。他眼梢太宽,这样的人容易心软;嘴唇又太薄,据说这样的人比较薄情…
可偏偏这样的相貌,让陆银屏看着看着,那恨意也不及之前浓重了。
天子沉沉地望着她,开口道:“随朕回宫,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