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淡淡一笑:“老夫人别来无恙?”
整座大殿采光极好,即便在盘龙柱的遮挡之下尚有几处阴影,却也被终年不灭的灯光驱走那片黑暗。
而青年帝王的面上却总是残留着一道阴影,像是常年不化的积雪,看似天霁雪晴,可谁人不知雪下往往覆盖着的山川往往更为污秽不堪?
“同聪明人说话便不用拐弯抹角。”老夫人也卸下所有戒备,双肩稍稍下垂,轻松地道,“陛下是要同老身做交易?”
扳指磕到龙座上,发出压抑却清脆的一声响。
“交易?”他摇头,“老夫人的用词,朕不大喜欢。”
夏老夫人目光沉了下来,看着手杖上绮丽的宝石凤眼,像是倾诉又像是絮叨地说起了陆银屏的往事。
“小四自襁褓时被老身舍了脸向她娘求了来,那时她还未断奶。”夏老夫人回忆起过去,眉目舒展而慈祥,“奔波一路,断了母乳,她嘴巴又刁,老身寻遍瀛州,光乳母便找了二十八位,遇上她觉得可口的便留下,最后也有五六位,容她吃到三岁才断奶。待她再大一些时,侍婢都是精挑细选,肥瘦纤度,不痔不疡,腋私无臭…比之您后宫的嫔御进选尚还严厉些。三国孙权之妹尚香有婢女百余人,我心头娇娇儿不敢越过那位,却也有一百九十八位。老身遍寻南朝秘药助她清肌养身,日日耗费百千金,持续十数年之久。待她再长成些时,但凡骑马,无一不是名马;但凡阅书,无一不是绝本。她虽不是皇家公主,可处处胜比金枝。”
说到这儿,夏老夫人昂起下巴,有些嘲讽地看着天子。
“崔二慕她艳名,早早让他老子携礼前来定亲,说句实话,那等世家老身还看不上。而她大表兄裴慕凡,有惊世之才,天人之姿,他二人又是表兄妹,知根知底。老身本想待她成人时将她嫁给慕凡,亲上加亲,却不曾想她回京后被陛下夺去。”
天子只知崔旃檀,却还不知道陆四的大表兄竟也差点儿娶了她,顿时脸便黑了下来。
“若陛下好好待她,勉强也算是一件佳事。毕竟是我心头肉,只要她过得好,这中间老身也不想计较什么。”夏老夫人说到这里,声调突然拔高,举起手杖带着怒意斥道,“可人跟了陛下才多少时日?额上添疤,头皮缺了一块,这还是看得见的…外头人人皆道鲜卑贵族恃美行淫,老身没看见的还有多少处?”
天子本来让醋意搅得有些生气,被她这么一斥责,也生出些许惭愧来。
陆四的确添了几处的伤,都是些意外情况。不过他没能将人保护好也是真的。
他正欲解释,但夏老夫人并不吃他这套,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老人叱骂年轻人时,总是见不得年轻人回嘴的。
“交易?陛下觉得老身说‘交易’难听了?”夏老夫人越说越气,手杖敲得地面金砖咔咔作响,大有击金碎玉之势,“她不是个物件,她是个宝贝,不能磕碰着!你当她是个物件,让她磕着碰着了,我岂不要遂了您的心愿,同您谈这一番‘交易’?!”
天子本就不是个爱多话的人,眼下自觉理亏,便干脆缄口不言。
夏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了,自己却不高兴了。
“您说,您要怎么补偿?”夏老夫人怒道,“您若不知道找补,干脆将她遣走,老身好歹有些棺材本儿傍身,养一个她绰绰有余!”
“不行!”拓跋渊当即摇头,“她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