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陆银屏睡得正香,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出来。
往日里睡着了打个喷嚏还能继续躺下睡,然而现在可不行——自那旋龟内核入了耳,稍稍一个动作都能擦出一阵儿声音来,实在是让她不习惯。
陆银屏摸了摸身侧,那里留了大片的空,还带着一丝余温,而人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下榻趿了鞋,走到窗边掀开车帘,见外面一片漆黑,唯有东方隐约露出一丝黑红交错的光。
想来应是过了寅时了。
拓跋渊日前得了密报后便同她商议,让她留在东海,自己要回京中。陆银屏不愿意,扯出一堆夫妻本是一体眼下形势不利更应该在一起,硬要跟着上了车。天子无奈,只得带着漂亮拖油瓶日夜兼程赶路,体恤她耳朵刚恢复,完全不敢秣马厉兵而行,唯恐惊到了她,只能让禁卫远远地在前在后护卫。
自东海回京中,依然是沿着来时的路而行,一路经过琅琊、任城、济阴、荥阳,最后回京中。
夜间天子突然披衣而起,便是上了李璞琮车驾同他议事。
“四四听觉恢复后,寻常声音避不过她,连朕都不如她了。”拓跋渊用手将裘往身前拉了拉,呵出一口凉气后道,“此行必经任城,老师可有什么心愿要去完成?”
李璞琮穿着寝衣同他对坐,盯了他半晌后才道:“若是从前,为师定要去祭一下崔煜…”
想起崔煜,他慢慢垂下了头。
哪怕崔煜并不是他主动收入门下,可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学生。
门下学生自相残杀,虽有因果缘由,可在李璞琮的眼中,秀奴是孩子,崔煜又何尝不是孩子?年纪轻轻被填入河堤之中,连具尸骨也无处去寻,于他而言依然是抱有遗憾的。
放在从前,李璞琮也想着有朝一日若能路过任城定要去看看,也算是全了这份师徒情谊。
只是眼下时机实在不好,杀死崔煜的另一名爱徒就在身侧,早已位极至尊,这让他为难得很。
何况…
“为师知你恨崔煜,可到底因他是凉主之后,你拓跋氏难容这根毒刺。除却这层身份,他不过是个纨绔,你再恨他,也不至于将人处置了连个全尸也不留…”
拓跋渊不顾他质疑,只是垂下眼睫,低声问起一个人。
“老师可还记得檀奴?”
李璞琮自然是记得的。
当年崔煜入他门下,仆婢中有两名鲜卑女奴,眼前这个自然不用多说,另一位便是檀奴。
不过,自李璞琮将秀奴收做关门弟子,檀奴却没能逃得出崔煜魔爪。后来崔老来任城一带时,偶然经过泰山寻到檀奴。那时的檀奴肚子已经十分大了,算算时间正是崔煜带她来任城上任前便有的。
电光火石之间,李璞琮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崔煜…他…”李璞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徒弟,几乎能想到当年他受过多少屈辱。
“于老师而言,朕同崔煜不过是有些旧仇而已。”拓跋渊抬眼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却是一片刻骨寒意,“可是老师,朕恨不得将崔氏一门千刀万剐。可朕又是皇帝,有些话说不得,只能借东风杀人,却也免不了被冠上一个暴君的名头…”
李璞琮震惊之余也明白了那次任城水患是他得了天时地利,既然老天爷都在帮他,自己还总是纠结这些作甚?
“为师…知道了…”李璞琮忍不住伸手,本想摸摸他的头,又想起龙首不是随意摸得的,便又放下了手。
二人相对沉默一阵儿后,李璞琮又开了口。
“你可曾去找过檀奴?”
“朕针对的仅仅是崔煜,先前潜入崔氏是有父皇旨意,后杀他是因朕私心。”拓跋渊否认,“檀奴本就无辜,朕更不会因她骨肉有凉主血脉肆意杀人。若连她都不放过,那与凉主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