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素静静地伏在地面上。
端王曾告诉她,天子不似诸人眼中那般暴虐,却也并不是一个胸怀宽广之人——贞夫人李妩生前的确同他们兄弟不干净,可他明知是此却也忍得,由着陆银屏拟了谥号抬了位份。
或许在天子身上,宽容与狭隘是有度的,然而这个“度”究竟在哪里,应该只有他本人知道。
然而端王可以确定的是,天子宠溺陆银屏是真,不容她背叛也是真。谁都可以背叛他,陆银屏却不可以。
所以,她选择将这件事当面公之于众——她要截断天子后路,即便他有袒护之意,也不会不顾汉臣阻拦选择对陆银屏置之不理。
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她只要陆银屏死。
只要陆银屏一死,她就能…就能…
崔灵素控制不住地抬起头,望着马上的那个身影。
高眉骨,金眼瞳,青白皮肤,淡樱薄唇——她脑中不止一次地细细描绘过这张面孔。
拓跋渊,元烈,秀奴…她应是最早知道他秘密的人。
即便自家二哥容颜冠绝天下,可少女心中总会出现这张面孔,它在不经意间倏然撞进她心底。当偶然间发现面孔的主人是男儿身后,自此成为一直以来无法抹去的执念。
鲜卑人个个刚强勇猛,身材又偏高大,是以兄长崔煜并未发现那女奴的真实性别。
男子终究是男子,粗枝大叶难以发现细节,而她却是知道的。
一朝入宫,本以为是绝了自己的念想。天可怜见,再次让她见到那张面孔。
圆钝的眼角经过岁月的拉扯后变得狭长,这是这张独一无二的面孔上最大的改变。只是他变得更为高大,神色也带着帝王惯有的疏离与莫测,更加叫人猜不透过去的他做过什么、如今的他想要什么。
她牢记的面孔的主人已经不记得她,这没关系,谁能记住年少时有过数面之缘的人呢?
只是宫中日月长,在呆了数年都毫无变化的魏宫,却因陆银屏的到来而掀起一阵热潮——原来他那张看似寡淡的面孔也有松动的神色,原来他那双金瞳之下暗藏的是痴绝的狂热,原来从前种种不过是隐忍的伪装,原来他喜欢的是那位无德的掌上明珠。
除了家世样貌,陆银屏究竟还有哪里好?
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好在如今证据确凿,天子为制衡鲜卑大臣时常要仰仗汉臣,如今他们一起联手,不愁搬不到陆家。
马蹄声嗒嗒,天子策马渐渐行至众人跟前。
“你说的那个‘奸夫’不是旁人,是朕。”
崔灵素倏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那张面孔浮现在她瞳仁之中,往日漠然的神色也多了几分讥讽。
“朕与贵妃感情甚笃,纵然分别一日也难捱。”他言辞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开她的心,“朕趁夜出城行至鹿苑见贵妃,因皇子年幼,唯恐他发现端倪,所以移驾偏殿…直至天亮前才离开。”
见诸人一脸不相信,李遂意又上前拱手补刀:“奴还道怎么一晃一个人影过去,瞧着有些像陛下呢,原来还真是…当时奴还同王侍中说,陛下政务繁忙,怎会这个时候来鹿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