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一旁看得几欲作呕,恨不得上去将崔煜撕碎。
房门被人踹开,如预料中一样,檀奴请来了陆四。
崔煜未能得手,眼下见陆四又带了人来,面上变得十分难看。
“不知死活的丫头!”崔煜骂道,“将她们都留下,今夜一个都别想走!”
外间暴雨倾盆,他们这处的动静并未惊扰到别人。几人扭打之间,秀奴挣开了绳索,欲带她逃离此处。
拓跋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伸手去抓陆银屏。
他的手掌穿过了她细小的胳膊,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
而她也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稍稍向他的方向偏了偏头。
他瞬间燃起希望,以为她是看到他了,又追了上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小姑娘却在厮打之间落入湖中。
众人见有人落水,还是那位不好惹的夏老夫人最疼宠的外孙,担心惹火上身便四散而走。
他来到岸边,见秀奴正准备跳下水。
“殿下!”姗姗来迟的护卫死死地抓住秀奴,“陛下命您马上回京,您不能下去!”
鲜卑人水性并不好,并没有人下水。为隐藏他的身份,也没有人去寻李璞琮。
“四四…四…”秀奴不顾护卫阻拦,拼了命地要去救她。
而那名曾经在生母跟前伺候的侍女举着木棍站在秀奴身后,将人打晕了直接带走。
他明知崔煜会担心裴家人找上门,一会儿便将李璞琮请来将人救上岸。可眼下他的小姑娘已经伤了耳窍,自打这之后便再也听不到了。
天子正为自己无力回天而愤懑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竟来到了云山。
陆四听不见后,胆子更大了些,不惧山中兽鸣,敢进群山深处打猎。
他像一块云朵一样飘在她旁边,偶尔也会见到已登上太子之位的自己偷偷摸摸来云山,提前割伤了猛兽的腿,让它们出没在她打猎的地方。
他不必担心她会发现,因为即便崔家送来了那几块小石头,她的耳力也大不如前。
他见秀奴数年间往返于元京与瀛州之间,由雌雄难辨的少年渐渐成长为沉稳的青年。最后闭着眼睛也能在山中行走。
此时他已御极,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的父亲秘密送入披云楼。
因当年阻碍他救陆四的缘由,又命那位把自己打晕的先太后侍女自毁容貌,终身不得出披云楼。
而让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闯祸闯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道一直有人为她收拾残局。
他也见到她独自进山打猎时碰上了一队亡命天涯的柔然人,便是这次,一直以来隐秘极好的行踪终于暴露。
“我往后再也不来了,你一个人要小心。”他听到自己这样说,“若云山待不下去,就来元京。”
陆四缩在他的袍子底下,也不知道听见了没。
“如果你真的来了…”他听到那个自己又开了口,“不妨试试将自己交给我,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恰巧夏老夫人派来的人已经执了灯火走进,而这个自卑久了的人丢下这句话后,便仓皇而逃。
他望着自己的背影淡淡一笑,再一转身,却见她已经回了家,正泡在药桶中。
“这药水酸得我骨头都疼…”陆四泪眼汪汪地道,“还要泡多久?”
“还要一个时辰,您当宫里头的女人个个跟您似的天天骑马打猎,弄得自己皮糙肉厚的?想做宠妃,须得将自己养成个女人才行。”苏婆在一旁边加热水边道,“老夫人说了,若您坚持要去,须得帮她办一件事。”
陆银屏疼得掉泪,却仍是咬着牙问了:“什么事儿呀?”
“拿回老夫人当年的嫁妆。”苏婆说罢,又好奇地问,“老夫人还说,崔二公子人就不错,您怎么非要去找那白虏皇帝呢?”
陆银屏整个儿地浸在药水中,呜噜呜噜含糊不清地说:“我就是喜欢他,我想给他生孩子!”
他听到后,终于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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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元烈…”
拓跋渊猛然睁开眼睛,见陆银屏正坐在他身边晃着他。
月光打在窗上,看着和入睡前的方向一样。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
“我睡了多久?”他坐直了身子,顺势也将陆银屏揽进怀中。
“我刚跟二姐三姐她们说完话。”陆银屏搂着他的腰笑呵呵地道,“睡了大概不到一刻钟?”
他点点头——原来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却好像过了十年一样。
他轻轻地揉着她的发,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又反问道:“你三姐?她回京了?”
“什么回京了?”陆银屏奇怪地道,“她从未离开过京中半步,怎的说是回京呢?”
他面上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对…这不对…”他扶起陆银屏的双肩摇头道,“你三姐同我大哥去了薄骨律,诏书是我亲自写的,他们不可能回来…”
“你睡迷糊了吧?”陆银屏用自己的手探向他的额头,感觉并不热之后便用像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三姐夫还在王府照看金金呐,去薄骨律做什么?”
他听得又是一怔。
明明元叡三口都在薄骨律,什么时候回了京,而他却不知道?
可看她的神情却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元承呢?”他忙又问,“元承他…还在吗?”
“您还想起小叔来了?”陆银屏锤了他一下,不满地道,“那姑娘不就出身次了些嘛,您非要将他俩禁足做什么?不如干脆放他们一马吧…”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吐谷浑王明日便要抵达元京,咱们可不能一直在这儿住。”陆银屏又道,“不如明早便回宫吧?”
他愣了下:“吐谷浑王?”
“对呀。好像叫什么…慕容…擎?”
拓跋渊又坐了起来。
“阿擎如今是吐谷浑王?”他不敢置信地道,“那他的妹妹慕容樱呢?”
陆银屏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
“慕容擎可没有什么弟弟妹妹。”她说罢,又高声唤了李遂意进来。
李遂意点头哈腰地走进来,谄媚地问:“陛下、娘娘可有吩咐?”
陆银屏冷笑道:“可不敢担这声‘娘娘’,你们陛下如今怕是要有别的宠妃,本宫这皇后怕是要做不成了。”
李遂意觑了一眼天子,唉哟了一声道:“您瞧您说的什么话。这宫里头莫说旁的嫔御,便是连一只母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不要说一个大活人了…”
天子暗暗使眼色递给李遂意,示意他快走。
李遂意点头哈腰地进来,卑躬屈膝地离开,心道就知道来回折腾他。
拓跋渊将陆银屏又好一阵儿哄,这才慢慢将人哄好了。
“刚刚我做了一个梦。”他道,“我梦到慕容樱生下佛奴后被我赐死,然后孩子过继给你…”
像是做了一个长达二十多年的跌宕起伏的梦,梦到手足因他或自尽或离开,梦到自己踩着无数人的鲜血达成毕生改革夙愿。
“您说什么呐?!”陆银屏又不高兴了,“佛奴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怎么是别人的孩子呢…”
他又要讲,而陆银屏却用指尖抵住他的唇。
“嘘。”她又指了指窗外,“天还黑着,不能谈梦中事。”
“好吧。”他无奈地道。
同时,他的心中也庆幸,庆幸眼下尚有一丝回旋余地,可以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温和地处理一些事。
然而他一转头,之前床头上放置着的紫铜狻猊香炉却已经消失不见。
“原先放这儿的香炉呢?”他问。
陆银屏看了看床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道:“哪儿有在床头放香炉的,不怕打翻了弄脏床榻?”
“可是我刚刚明明将它点燃,还烫了下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腹,发现并未有过烫伤痕迹。
陆银屏握了他的手又重新窝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道:“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您是这几日忙累了吧?不然快睡吧…”
他点了点头,拥着她一起睡去。
卧房外侧,当年先帝赐下的那扇雄孔雀屏正立在墙边。
如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扇孔雀屏右下角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紫铜狻猊香炉。
异烟袅袅升上半空,映出了似有若无的一行字——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