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后花园的一间客房内,所有东西都齐齐整整,摆得十分有格调。
沈月华在罗汉床一侧坐定,隔着小炕几,指了指让光头和尚坐到另一侧。她抬眸道:“柔儿,你和六公子先出去会儿。”
徐依柔点头。
但宋兴书却好奇道:“为何要出去?有什么话连本公子都听不得?”
徐依柔瞥了他一眼:“华儿诊脉需得安静,这是她一向的规矩。”
什么破规矩,他才不信。宋兴书偏头看向徐依柔,侧颜姣好,当真赏心悦目。他眉间一挑,勾唇笑道:“好,就出去走一会儿。不如七小姐带本公子逛逛后花园?”
徐依柔蹙眉,抿唇点头。
暮春百花盛放,花园里真是步步盛景,再衬着佳人娇颜,更显得清丽无双。宋兴书兴致很高,一路上把玩着折扇,问问这,问问那,就想跟徐依柔搭话。但徐依柔却仿佛提不起兴趣,每每点到即止,不太愿意开口。
路过一处凉亭,宋兴书提议进去坐坐。
“这些红鲤倒是可爱,没东西吃还凑过来。”他在石栏上趴了会儿,没听到徐依柔的动静,却依旧锲而不舍地追问,“七小姐,它们是认识你?”
徐依柔摇头:“我不常来。”
“哦?那七小姐平日里做些什么?”
“读佛经。”
“哈!原来七小姐信佛,这倒是奇了。”宋兴书拊掌笑了声。
徐依柔道:“只是读来静心而已,不过……我信佛为何会奇怪?”
宋兴书见总算是挑起她的一点儿兴致,立刻接口道:“信佛之人一般不是讲究‘恕’字吗?我瞧七小姐不像是以德报怨的人。”
他果然猜到了,徐依柔眼神一晃,不太自在地望向万花中心。
“你和沈月华联起手来把徐依婧整得万劫不复,说到底,本公子可是也有出一份力,难道还听不得背后的真相?”
说的也是,若宋兴书没有积极配合,以他的机智,早就戳穿了这计谋。
徐依柔将视线转到宋兴书脸上,倒是一张颇为眉清目秀的脸,不过那双眼眸却仿佛历经苍茫人世,深邃得看不到边际。她抿唇微笑:“五姐机关算尽想要嫁给公子为妻,将来好当郡王妃,阴谋下的牺牲品自然就是我了。”
云淡风轻一般,但为何她眉目间的愁怨那般深刻?
能不深刻吗?侯府嫡女的尊贵沦落成病弱弃女的卑贱,而少女芳心萌动,没想到一言一语都是精心设计。这一切都是拜徐依婧所赐,她必当加倍奉还!
宋兴书没有再问,他虽然常年在战场,但女人内宅里的险恶他也知道。
他耸耸肩,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最后还是七小姐赢了,为了嫁给本公子,七小姐也是蛮拼的。”
徐依柔原本还沉浸在刻骨的仇恨里,被他这似真非假地一闹,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双手交叠而放,偏过头,眼神里带着些微慌乱,脸颊迅速蹿红。
宋兴书把折扇合起,放到石桌上,郑重地道:“你可知我方才为何将定亲的期限延后?”
他一旦认真起来,言行间十分干脆利落。
徐依柔不解道:“为何?”
“因为我要将我的事说与你听,到时候愿不愿意嫁给我,随你。”宋兴书身体向后,靠在石栏上,看着她,缓声道,“徐依婧是想攀附皇亲,但你不是。”
“我不在乎。”
“正因为你不在乎权贵,我才要让你想清楚。姻缘,不能是为了刺激徐依婧,或者是为了达成侯夫人的希冀而委屈自己。你知道的,一辈子仅此一次,覆水难收。”他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最明白生命的脆弱和可贵。他也对徐依柔有不同的感觉,因此才不愿她稀里糊涂地嫁过来。
不知为何,匆匆一面,他就不忍看她后悔。
徐依柔内心震动,她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
几乎算是素不相识,他为何会如此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宋兴书望向远方山峦,声音渺远:“我从小就不安分,作为王府里最年幼的嫡子,有母后无私地疼爱,父王的放纵,还有哥哥们保驾护航,算是典型的纨绔子弟。除了强抢民女,大概你能想到的坏事都做了个八九不离十。”
“直到遇到温隆,哈哈,那时我瞧他不顺眼,仗着学过几年功夫,还学着话本子里的桥段跟他决斗,结果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宋兴书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他很轻蔑地问我有没有出过陈国,有没有见过别国的军队。大陈是弱国,仰人鼻息而活。我居然除了醉生梦死,就偶尔愤世嫉俗地指天骂地,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账?”
徐依柔眸中漾起波澜。
“之后京里就很少再有我这一号人了,我瞒了王府众人,跟着温隆去了边关。他那时几乎是众叛亲离,除了沈月华。而我只留了一封信,也把母妃吓得够呛,年少轻狂啊。”宋兴书只恨现在手头没有酒,便一仰头,潇洒地灌了一杯茶,“大概两三年才回一次京,此次大胜而归,母妃便催我成亲,是希望我能定下心来。”
空气中花香浮动,清风吹来,身后竹林沙沙作响。
过了好长一会儿,宋兴书才看向徐依柔,笑得眉眼弯弯:“大概就这样了,只要大陈有战事,我必当仁不让。这种随时有可能当寡妇的日子,你想要吗?”
徐依柔定定地看着他,问道:“若是今日互换庚帖顺利,你会给五姐说这些吗?”
“不会。若当真是她嫁给了我,我反倒就没这些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