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舌根的人是一个穿戴瞧起来颇为穷酸的中年人,尖嘴猴腮,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颇有怨气。他倒是蛮谨慎,打量了一会儿沈天赐,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沈天赐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掳起他就往深巷处拉。
原本还在听热闹的人群呼啦散开,似乎都不敢惹这等麻烦。
“大侠饶命!饶命啊!”那人拼命呼告。
沈天赐把他扔到巷角,厉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这话,貌似还是个读过两天书的酸文人。
按照他的说法,抬那顶古怪花轿的人是左都督袁族的下人,左都督老年得子,极是宠爱。但那幼子太过顽劣,登山时把自己给摔死了。幼子原定的是顺天府尹家的嫡长女,如今袁族依旧向府尹家要人完婚,说是不能让幼子在那边孤单终老。
原本按照俗例,只要定亲的女方嫁过来,一辈子当寡妇也成。然而,左都督家的意思竟是要让女方不吃不喝守灵半月。半个月,这是要活活把人饿死啊!
顺天府尹惹不起他们家,但也舍不得嫡长女,就找了个不起眼的庶女顶包。
左都督府家还能不知?不过要活人生祭本就有悖人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说来也怪,自从那庶女确定要顶包之后,两个府里就一直出怪事,骇得不行。这才不知采用了哪个道人的法子,用一顶贴满符咒的古怪轿子把人迎过来,就算嫁娶了。
本来嘛,此事闹得越低调越好,知道的人碍于两家权势不敢多言,不知道的更是瞧瞧热闹,什么都不懂。
“你如何得知?”沈天赐眉头深锁,看不清喜怒。
那人耷拉着脑袋:“顺天府尹家的庶女原是和我表亲有情,这不?花容月貌的一个姑娘,好好儿地就要被家里人饿死了,我气不过,这才说叨说叨。”
“表亲?”
“不瞒大侠,我那表亲学问好得很,此次春闱更是厉害。”那人哀叹了一声,也没方才那般害怕了,像是极其惋惜的样子,“但他终究只是刚刚步入官场,怎能跟堂堂左都督家斗呢?”
原来是和沈天赐同届的进士吗?
沈天赐追问:“你那表亲姓甚名谁?”
那人颇为顾忌的模样,咬紧牙关死活不说:“大侠别问了,小人嘴贱,但也不能连累表亲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人瞧大侠也是个读书人,切莫再逼迫小人了啊!”
沈天赐扫了眼那人,衣衫简陋,不像富家人出身。
再说他跟所谓表亲交情应该不浅,那表亲也必定不会有权有势。
沈天赐略加思索,道:“可是余光济?”
那人眼睛一瞪,沮丧着一张脸,拼命摇头:“绝不是,怎么可能是光济?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怎么敢啊!”
看来就是了。
余光济人不错,学问也是杰出,十分勤恳务实,同沈天赐交流的时候不卑不亢,大有忧国忧民之感。沈天赐松开那人,没再逼问,而是立刻向左都督府赶去。他管不了那么多事,与余光济也是交浅言浅,现在最重要是找到宜婷郡主。
都怪他方才大意,宜婷八成是追着古怪轿子而去,希望别遇到意外才好。
而此时,在珉郡王府内,沈月华按着日子正在给徐依柔诊脉。她们二人闲聊间,竟同样提到了左都督府的事。
“也是可怜得很。”徐依柔叹息,“兴书向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这世上怎能有这般狠心的父母,虽是庶女,但也是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啊。”
说着,她轻柔地抚摸还没隆起的肚子,满脸哀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饿死的,但只要左都督府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谁还能说什么?”沈月华淡淡地道,这就是时下女子的悲哀,物品一般的存在。便是有人可怜她,想去帮助她,且不说得冒着得罪左都督府的风险,难道真能护得了她一世?嫁了人,她毕竟要是在都督府过一辈子的。
徐依柔摇摇头:“哎,谁说不是呢?”
最后,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就是富贵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你也别太伤怀,到底你的孩子重要。”沈月华劝道,她傍晚还得去私宅,就不再耽搁。
徐依柔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倒是你,回家的时候会途经左都督府的那条街,可别撞了什么邪气。”
沈月华轻轻点头,离开了珉郡王府。
刚才进府的时候,她还见到了宋兴书,再一次感觉到此人深藏不露。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冠冕堂皇地关心了两句太子殿下,其余避之不谈。不过也就是“等”罢了,以静制动,沈月华也跟平常一样,没追问。
“小姐。”绿衣掀着车帘往外瞅,耸耸肩,“前边儿不远处就是左都督府了。李小姐真是太可怜,大喜的日子跟搞丧事一般,门前都没几个人,阴森得可怕。天哪,那顶轿子,简直渗人呀!”
沈月华顺着车帘的缝隙看了过去……
突然!黄车夫一抖缰,“吁”地一声,马车莫名其妙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