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沈月华仔细观察明帝,随时准备急救。
这么短的寿命,是个正常人恐怕也都承受不住吧?但明帝却很平静的样子,反而松了口气笑道:“那还好,足够了。”
原来按照明帝自己的预计,没几天光景他就会驾鹤西去。
“是这样的。”沈月华将声音放缓,尽量清楚地解释,“陛下只要让微臣好好调养,不再烦心焦虑,或许还能更久。”
明帝摇头:“当了大陈皇帝,朕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想了想,让沈天赐出去将宋兴书叫进来。于是,寝室里短暂地只剩下他和沈月华二人。这也是明帝刻意为之,有些话,他只想跟沈月华讲。
沈月华将明帝扶起,让他舒适地靠在引枕上。
“坐吧。”明帝声音还是很虚,一口气呼出都很艰难。
“多谢陛下。”沈月华拉过锦墩坐下,微微抬头看着明帝,“陛下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减轻陛下的痛苦。”
明帝点头:“朕以前也见过你这般胆色惊人的女子,一些往事都记忆犹新。”
他指的是当初为了圆玉公主之事,沈月华滞留皇宫,敢与明帝当堂叫板的事情吧。沈月华恭敬地道:“陛下谬赞,微臣只是知道恐惧往往是最无用的情绪,勉力克制而已。”
“的确如此。”
烛光突然摇曳了一下,有清凉的秋风从窗缝中偷偷溜了进来,明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沈月华走上前将窗户关严,再转过身来,明帝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双眸恍惚,陷入怀念之中。
没有打断他的沉思,沈月华又坐回原地。
明帝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和她很像,不,你没有她美貌,但本性简直如出一辙。”
沈月华的视线轻轻地落在明帝渐渐变温柔的侧脸,缓声道:“先皇后吗?”
“不是。”明帝摇头,伸手,从颈项间掏出一个心形的石头挂坠。上面是一朵雕刻的玫瑰正在半开,雕工精致,活灵活现,仿佛都能闻到花香。但不得不说,这挂坠实在廉价,不是一国之君应该佩戴的。
明帝把挂坠递给沈月华,她接过仔细看,挂坠背面刻着三个字“爱琴海”,还有一串奇奇怪怪的文字。
“这是?”沈月华的神情里充满了疑问。
“她说,那串文字叫英文,为‘我钦慕于你’之意。”明帝笑了笑,“论起性子来,她十分大方灵动,古灵精怪得很,总是给我将一些‘男女平等’的事,简直匪夷所思。不过,和你很相似不是吗?”
说着说着,尊贵的自称没有了,明帝此间神态,完全就是一个年华逝去怀念旧爱的老人。
听他这样讲,沈月华倒是很想结识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走了,像风一样。”明帝眼眸里的亮光渐渐熄灭,变得好冷,“她来时如风,走的时候也无影无踪。无从寻找,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分明已经在他心中刻下了烙印,永恒,抹不去。
那三年,大概是他成为皇帝后最快乐的三年,下朝之后,他也可以卸下满身的疲惫,与她一起感受自我的存在。绘画,读诗,抚琴和下棋,还有一些很奇怪却很好玩的小游戏,每每都能让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她不开心。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决然离去。
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屏退了所有人,静静地想了三天。试图用三天来忘记三年,实在可笑,但他却认为自己做到了,他是帝王,怎么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击倒?
直到遇到沈月华,这个女子分明和她一点儿都不像,但却都坚定地固守自我。
在这个女子是物品的时代,她们都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个一点点微小到太容易忽略的相似,就能让他自欺欺人的遗忘卷土重来……
没想到就是匆匆一面,竟让明帝心中开始谋划一个足以颠覆大陈的局。沈月华看着明帝,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安慰?垂垂老矣的帝王根本不需要。
或许,在大陈寻不到那个搅乱一池春水的女人,他死后,还有一线机会在另一个世界与她偶遇。
“顾呈瑜很有眼光。”明帝笑笑。
沈月华心里一个激灵,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突然提起顾呈瑜是何用意?
“别怕,都是兴书告诉朕的。”明帝起色好了些,“陈国资源匮乏,就跟朕的身子一般,撑不了多久。其实朕早已想通,朕守的不应该是这地界儿,更应该是陈国百姓。他们想要和平,那就不要生灵涂炭。”
沈月华听到这话,冷硬的视线开始融化。
“就交给大齐吧,让陈国百姓有强大的倚靠,不用再担惊受怕。”明帝平和地闭上眼,眼角渗出一点晶莹的闪光。
亡国之君,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祖先的责骂,后世的嘲讽,不明真相地诋毁和侮辱,这是几乎能压垮心灵的重担啊,却要压在这个虚弱的花甲老人身上。
沈月华不免心生怜惜。
她沉默着,缓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陛下信微臣?”
“朕信的是顾呈瑜,许鸣不是他的对手。”明帝阖着眼,声音轻缓,“能倾心于你这种女子,也说明了他的心胸和见识,朕了解。”并且感同身受。
沈月华起身,郑重地行礼:“微臣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