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其敏为官二十载,朝廷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有些看不上他的私下里叫他“软面菩萨”,这话其实难听,他知道了也不生气。
也不因为别的。
他这样的人,庶族出身,高家门第从来平平,莫说放在金陵城,就是外阜州县中,高家也是完全排不上号,根本不够看的。
他靠着科举入仕,有幸入了岳丈的眼,娶了范阳卢氏嫡女为妻,这才有了前十年的仕途坦荡,平步青云。
老泰山活着的时候提拔着他,他勤勉上进,不敢丢了老泰山的脸,越发长袖善舞,跟谁都不会红个脸。
等把官做到了金陵来,到后来做了这个鸿胪寺卿,他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打从章太后第一次垂帘听政那会儿起,大梁就是内忧外患不断。
诸夷虎视眈眈,隔三差五的骚扰边境,而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已经是勉励支撑,有大半都是要靠忠勇侯。
至于他这个鸿胪寺卿——鸿胪寺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但最要紧的一样差事是外吏朝觐,诸蕃入贡。
可一直到天子御驾亲征,战火重燃,这七八年时间里,是大梁最动荡不安的时候。
恰是他任鸿胪寺卿的七年。
没了外吏朝觐,鸿胪寺形同虚设。
章太后昔年为战事做准备,朝中能省的大典礼又都给省了,他成了拿俸禄不办事的。
既不受重用,他便越发夹起尾巴来做人。
可他哪里能想得到,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着的女儿,有朝一日会做出这样连累家族的蠢事来!
高其敏难得的动了肝火。
手边的青瓷盏摔碎在高庆元脚边。
高庆元本来就已经让吓傻了,如今见她父亲这样,更抽抽搭搭的哭。
范氏哪里敢为她说半句好话,只能劝高其敏:“可我听着霍家老太太的意思,此事不会罢休,她肯定要让霍大人进宫去见太后的。
三娘是……恐怕是保不住了,太后那样的雷霆手腕,先前谢家那个只是出手伤人,就被罚的那样重,何况是今日这样的事情……”
她越说这个,高其敏越是来气:“还不都是你把她给宠坏的!我一向晓得她在外头张牙舞爪些,却深以为她年纪小,又有她外祖母撑腰偏爱,不想让孩子学我这样,一辈子活得窝囊,夹着尾巴做人,她再怎么胡来,也不过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
结果她这样胆大包天,连明仪郡主她都敢去招惹!”
范氏嫁他这二十年,从没被他这样教训过,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然则她晓得此事症结出在哪里,且女儿被养成如今这般无法无天的样子,她自问该负很大的责任,眼看着高家要被牵连,她当然不会这时候同高其敏拌嘴吵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自是我宠坏了她,可事情已经这样,你也该想想怎么办,眼下便是骂我,也无济于事的!”
高其敏是受了范家大恩惠的人,包括当年老泰山过身,他仍然有机会出任鸿胪寺卿,无非是老泰山才走,人情往来尚在,保着他坐上了这个位置。
且当初他庶妹能嫁荥阳郑氏,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范家先同郑家有亲,门楣相当的人家,牵头保媒总更方便些。
一来二去,高家和范家都与中宫有了亲,如今朝臣再恭请太后垂帘,她要把面上功夫做的足,禁足天子,架空中宫,于郑家有亲的人家中,便先选中了高家。
他的官位是没法子再往上提了,可他家中子侄能得器重,全赖于此。
是以高其敏即便是怒极时,也最多说上范氏两句,根本就做不到真的与她夫妻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