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夜与黄大仙走上前，就见地上居然又插着一根红色石柱，与先前那个大同小异，连粗细都差不多，只有刻痕有些区别。

    “能不能看出什么？”慕寒夜问黄大仙。

    黄大仙摇头，“看着就像是打磨中无意形成的，也没什么异样。”

    “搞什么鬼。”慕寒夜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皱眉道，“漫山遍野埋石柱。”

    “再找找吧。”黄大仙道，“说不定不止这些。”

    副官点头，命令其余人继续去找。山里狂风越来越大，吹得雪块噗噗掉落，若非慕寒夜拉得快，险些砸到黄大仙的头。

    “真的不要我先送你回去？”慕寒夜道，“风这么大，看着像是要下大雪。”

    “不会。”黄大仙道，“天快晴了。”

    “当真？”慕寒夜明显不信，看看天上的黑云……完全没有出太阳的迹象啊！

    “自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黄大仙道，“我总该比你了解这里。”

    “说来也是。”慕寒夜摸摸下巴，“不然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黄大仙顺口问，并且在问完之后瞬间后悔。其实压根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啊……

    果然，慕寒夜立刻兴致勃勃道，“要是阿黄赢了，就叫我一声相公！”

    “闭嘴。”黄大仙冷静打断。

    慕寒夜委屈道，“但我还没说若是我赢了——”

    “闭嘴！”黄大仙再次打断。

    慕寒夜眼底写满哀怨。

    黄大仙看得好笑，绕过他想要继续往上走，慕寒夜却道，“咦，太阳真的出来了。”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天上的乌云竟然真的散掉大半，一缕金色光线倾泻而下，给苍茫雪山镀上了一层碎金，照映着各式各样的冰凌，煞是好看。

    慕寒夜紧追几步跟在他后头，道，“阿黄打赌赢了。”

    黄大仙头也不回，“我并未答应过要与你打赌。”

    “谁说的。”慕寒夜道，“阿黄分明就答应了，还说要叫两次‘相公’。”

    虽说两人已经成亲许久，但是黄大仙觉得，自己总是能一次又一次被他白日见鬼的扯谎功力震撼到。

    “啊！”走了一小段路，慕寒夜突然又惊呼出声。

    黄大仙加快脚步，几乎要跑起来。

    “阿黄！”慕寒夜叫。

    黄大仙权当没听见。

    “这玩意发光了啊！”慕寒夜语出惊人。

    黄大仙脚步一滞，转头看过去。

    金色阳光铺满整座雪山，自然将慕寒夜也罩在了里头，而他手里拿着的红色石柱，竟然发出了融融光芒，似乎还有越来越亮的趋势。

    黄大仙心里一惊，也顾不上仔细想，上前伸手便将石柱打落，拉着慕寒夜护在了自己身后。

    七绝王：……

    红色石柱掉在地上，光线却并未散去，只是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许久之后，慕寒夜道，“我觉得它大概不会爆炸。”

    黄大仙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虑，扭头看了眼慕寒夜。

    七绝王高兴道，“阿黄方才真是勇敢。”

    黄大仙头疼，弯腰刚想将石柱捡起来，副官却带着人跑过来，手里拿着的石柱同样在发光。

    “上头还有一根。”副官气喘吁吁道，“也在发光。”

    看着两根红色石柱，黄大仙脑海里突然一个激灵，“谁还记得这两根柱子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我记得。”副官道，“都做了记号。”

    “照原样埋回去，用最快的速度！”黄大仙道。

    副官领命向山下跑，黄大仙看着慕寒夜，“你带我去上头，找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慕寒夜也没多问，向上看了看之后，便将人拦腰一把抱起，纵身向上跃去。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山崖在他脚下，竟是如同平地一般，须臾便到了一处高崖。

    “这里行不行？”慕寒夜将他放下来。

    黄大仙点头，站在崖边向下看去，就见在漫山遍野的白色积雪之中，无数红色光晕正在闪烁，少说也有上百处。

    “这……”慕寒夜有些愣住。

    “是极光阵。”黄大仙也顾不上和他多解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下头，想要将其破解。慕寒夜揽过他的肩膀，轻声道，“别慌，慢慢来。”

    黄大仙点头，手心却不自觉沁出冷汗。天上乌云时聚时散，阳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遮掩，其余将士们在埋好石柱后折返上山，见两人正站在崖上往下看，一时之间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

    慕寒夜向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保持安静。副将点点头，挥手下令众人原地待命。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那些闪烁红光的照射下，黄大仙眼睛已经有些模糊，慕寒夜看得心焦，索性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不许再看了，休息一阵子。”

    黄大仙倒也没说什么，方才已经盯着看了太久，那些图案早已映在脑海之中，星星点点的光晕连接在一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小远？”见他一直站着不动，慕寒夜心里也有些发虚，想着千万别是中了什么妖法，拿下手刚想晃晃他，黄大仙却骤然眼睛一亮。

    “怎么了？”慕寒夜问。

    “带我去那里！”黄大仙指着下头一个干枯草丛，“快些。”

    慕寒夜将他抱起来，纵身跳到了草丛旁边。黄大仙挣脱他的怀抱，几步跑过去，蹲下在地上敲敲打打，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远。”慕寒夜握住他的手，“你先告诉我你没事。”否则这种行为，真的很像是中邪啊！

    “我自然没事。”黄大仙眼中焦急，“你别捣乱，我马上就能找到阵门了。”

    慕寒夜松了口气，放开他的手腕。黄大仙顺着草丛一点一点摸过去，终于找到一块坚硬石板。

    “我来。”见他似乎想将石板刨开，慕寒夜上前抽出匕首，三两下便将其撬走。而在石板被移开之后，下头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小石柱，和先前那些几乎一样，只是要更加细小一些。

    “这是什么？”慕寒夜皱眉。

    “也是极光石，也是极光阵的阵门。”黄大仙从脖子上解下玉佩，小心翼翼嵌入了石柱顶端的裂口，竟是严丝合缝，分毫也不差。

    慕寒夜心里吃惊，那块玉佩却开始缓缓亮起来，在前头折射出一道光影，黄大仙顺着光影所指方向看过去，就见是一处荒凉石壁。

    “怎么样？”慕寒夜小心问他。

    “叫秦宫主他们过来。”黄大仙道，“石壁之后，应当是一道门。”

    一言既出，周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慕寒夜点头示意副官照做，一枚信号弹带着长长尾音冲上半天，炸开一朵焰火。正在其余八座山峰上搜寻的人看到之后，也纷纷收兵集合，朝这边赶了过来。

    “若真是机关，周珏为何不将那些石柱摧毁？”慕寒夜有些不解，“那样我们岂不是更难找。”

    “我猜他压根就不知道。”黄大仙道，“我爹在教我阵法之时曾经说过，极光石分为子石和母石两种，红色为母绿色为子，彼此间能感应。”当初只当是听故事，却没料到，竟然还会有此伏笔。

    “怪不得岳父要给你玉佩。”慕寒夜了然。

    “我爹一直就对周珏忠心耿耿。”黄大仙道，“这处藏身所在，应该也是他告诉周珏的。”在自己被派往七绝国的那段日子里，估摸着他早就觉察到周珏已经开始猜忌，在无数次试图逃走失败后，也只能托人将玉佩带给出雪原，期盼唯一的儿子能顺利逃走，将来好报仇。

    “最后关头，想来我爹也找不到可以完全信任之人，自然也不能直接说出阵门所在，以免彻底激怒周珏，只能带一块子石玉佩。”黄大仙淡淡道，“不过幸好，我还是找到了。”

    而周珏处心积虑派人一路追杀，想必也是猜到了些东西，觉得自己还知道更多的秘密。

    毕竟按照他的性子，哪怕只是一丝破绽，都会想要尽力修补才会安心，更何况这里是他的最后一条后路。

    “别怕。”觉察到他手有些颤抖，慕寒夜低声安慰。

    “我不是怕。”黄大仙道“只是觉得……也说不上是什么。”

    “我懂。”慕寒夜环过他的肩膀，“有我在。”

    黄大仙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定，心里也便跟着轻松了一些，“嗯。”

    慕寒夜笑笑，陪他一起守着地宫。九峰山范围极广，待到秦少宇等人赶到之时，日头已经被乌云遮住，天色渐暗，四周阴风阵阵，叫人有些心里发麻。

    沈千凌忍不住就将披风系紧了些。

    “怎么了？”秦少宇问。

    “这里有个机关。”黄大仙指着那片石壁。

    “机关？”秦少宇微微皱眉，想要上前看，却被沈千凌一把拽住。

    沈小受用眼神对他男人进行了谴责，知道是什么你就要去！

    秦少宇挑眉，看向慕寒夜道，“不然炸开看看？正好带了轰天雷。”

    慕寒夜点点头，亲自带了轰天雷落到那处石壁跟前，就见前头都是积雪，也分辨不出到底有没有人进去过。将炸药在洞口埋好之后，慕寒夜掏出火折点燃引线，转身大步离开。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黑色石壁果真四分五裂开来，而在石壁之后，也果真有一个幽深洞口，宛若一只漆黑眼眸，正在幽幽看着众人。

    早已严阵以待的楚军迅速上前，将洞口团团围了起来，但里头却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冲出来。

    慕寒夜找了块没什么棱角的大石头，放在洞口一脚踢了进去。由于洞内地面整体向下倾斜，所以石头也就一路向里滚了进去，须臾便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回音。

    “没什么机关。”慕寒夜道，“进去吧。”

    楚军燃起火把，从洞口鱼贯而入。熊熊火焰照亮四周石壁，也照亮了前头的路。

    “有脚印。”秦少宇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由于洞内没有风雪干扰，所以留下的痕迹也就无法被迅速掩埋。一处薄薄落尘上，一个脚印清晰可辨，显然有人曾进去过里头。

    有了这个发现，众人也愈发警惕起来。四周静谧无声，只有水滴滑过石壁的细碎声响。越往里岔路就越多，好像整座山都被贯穿一般，只能靠着脚印依稀分辨。又往里前行了一阵子，四周却慢慢亮堂起来，抬头看去，就见顶上有一个木桶大小的缺口，旁边丢了一块木板，上头落了些积雪。

    “应该是遮挡缺口用的。”秦少宇踢了踢那个木板，“雪还未化完，应该没跑多久，现在追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慕寒夜便第一个冲了出去，雪地上果然有两行脚印，一路朝远处延伸。沿着脚印方向找过去，最后竟是到了一处悬崖。

    “不会是跳下去了吧。”沈千凌皱眉。

    “若真是周珏，跳崖不像是他的性子。”黄大仙摇头。

    “让人去搜山！”慕寒夜叫过副官，“就算掘地三尺，也务必要将人找出来！”

    副官领命离去，秦少宇也带着沈千凌去帮着找。黄大仙在方才破解阵法之时，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又在山洞走了一大截路，所以这晌正靠在慕寒夜怀中，想要休息一阵子。

    “我带你回去？”慕寒夜拍拍他的背。

    “无妨。”黄大仙道，“我在这坐一阵就好。”

    慕寒夜点头，帮他清理出一块平整的石头，又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上头，“你坐一会，我去找影卫拿些烈酒，喝点暖身子。”

    黄大仙点头，坐在石头上看着他走远，自己抬头四下打量。

    极北九座山峰里，这怕是最高的一座，黑色泥土与皑皑白雪混杂在一起，干枯后的雪韧草如同乱发，一蓬一蓬生长在山上，最高能抽出五六尺。

    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黄大仙恍惚就觉得上头一丛枯草突然动了一下，皱眉仔细看上去，竟然兀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夹杂着怨恨，狠毒，不甘与阴冷，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狂风在心底呼啸而过，黄大仙震惊站起来，却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还没等他叫出声，山上那人已经举着刀纵身跳下，利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线，满是杀意。黄大仙本能往一边躲去，堪堪与刀刃擦肩而过，原先坐着的石头被劈成两截，细小石块飞溅而起，打得手背生疼。

    周珏双目猩红，又持刀砍了过来，步步将黄大仙逼向悬崖——今日既是难逃一死，那便只有同归于尽，黄泉路上也算是有人垫背。

    黄大仙武功本就在他之下，更何况今日又已耗费了太多精力，因此脚步不慎便一个踉跄，周珏见状狞笑更甚，举刀刚想扑上去，手腕却突然一阵发麻，不自觉就松开刀柄。然后在下一瞬间，慕寒夜便从天而降，将黄大仙拉到了一边。

    “国师。”影卫迅速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

    周珏又哪里是慕寒夜的对手，只不过两三招的光景，便被一掌拍中胸口，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漫山遍野的楚军在听到动静后，也纷纷折返。周珏自知大限将至，闪身躲过慕寒夜一招后，便向后飞掠几步，纵身跳下了万丈深渊。

    痴心妄想也好，不自量力也好，多少也是以皇帝自居了一辈子，他自然不愿被对手俘虏审讯，只想着能自我了断，也算是能留最后一点王者尊严。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慕寒夜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

    “王上！”影卫大惊失色，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黄大仙更是脸色苍白，几步便冲到了悬崖边看究竟。

    影卫赶紧拉住他，秦少宇与沈千凌也赶了过来，几人向下看去，就见慕寒夜在悬崖上紧蹬几步加快速度，在半空一把扯住周珏，而后翻腾借力换了个方向，稳稳落在旁边一块支出来的巨石崖上，抬手干净利落一掌，将周珏拍晕了过去。

    在巨石侧边，有一条覆满积雪的蜿蜒痕迹，看着像条小路，不过黄大仙显然不会有心情等他背着周珏走路，下令影卫将绳索结在一起，将两人拉了上来——幸好原本就准备好了要登险坡，别的没有，绳子倒是有不少。

    看到他平安上来后，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沈千凌扭头看了眼秦少宇，眼底除了庆幸之外，还有三分意外——先前只知道慕寒夜功夫高，却没料到竟然会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

    万丈悬崖啊，居然也是说跳就跳。

    秦少宇弯弯嘴角，也没多说什么。

    先前两人比试之时，原以为都尽了全力，却没料到他还是有所保留。

    做皇帝的，果真是比自己能算计啊……

    秦少宇笑着摇摇头，伸手将沈千凌抱到怀里。

    山里清风阵阵，带来阵阵干净的积雪气息，让每个人都清爽不少。

    影卫将周珏五花大绑，与楚军一道折返大营。慕寒夜原本想说什么，但见黄大仙脸色苍白神思恍惚，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模样，也便识趣闭嘴，随众人一道回了军营。

    周珏被活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将士们个个欢欣鼓舞，沈千帆也是大喜过望，伙夫忙得热火朝天，准备晚上好好庆祝一番。营帐外，沈千凌和秦少宇陪着小凤凰，在雪地上跳格子玩，连城孤月则带着雪狼站在一块巨石上，眼底难得轻松——楚军大获全胜，自己的许诺也算是已经做到，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安心带他去南海了吧。

    而就在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时候，抓到周珏的头号功臣却略显苦逼。帐篷里头，黄大仙正坐在床边，慕寒夜则是蹲在他面前，双眼写满“我知道错了你就看我一眼吧”之类的意思，方才在悬崖的勇猛无敌妥妥一扫光，不像一国之君，倒像是只心虚的大狗。

    “阿黄……”慕寒夜往他跟前蹭了蹭。

    黄大仙右手抚上他的侧脸，手心满是冷汗。

    慕寒夜微微皱眉，拉过他的右手看了眼，就见掌心有些血迹和小伤口，显然是因为方才太紧张，无意识自己掐出来的。

    慕寒夜叹气，取了些伤药帮他清理，只是还没来得及包好，黄大仙却突然将他抱在怀里，力气之大，像是永远也不打算放开。

    “傻子。”慕寒夜愣了愣，拍拍他的后背轻缓道，“我没事。”

    黄大仙眼眶有些发红，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慕寒夜跳下悬崖的画面，在那个瞬间，第一反应便是他不小心踏空，才会跟着周珏一起掉了下去。瞬间席卷而来的寒意布满全身，到现在还未曾完全散去。

    “我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慕寒夜抱着他坐在床边，“在刚到悬崖的时候，我已经在四处看过，见巨石旁边像是有小路，还想着要带你去看看。所以见周珏跳崖，我也就跟了下去，若是没把握抓到他，我自会落到那块巨石上，如何会陪他一起送命。”

    “那又如何？”黄大仙嗓音沙哑，“周珏跳下去就让他跳，横竖死路一条，你又何必非得将他拉上来。”

    “答应过你的，要将他抓到。”慕寒夜小声道。

    黄大仙：……

    “而且他诡计多端，若又跑了怎么办。”慕寒夜哼哼，“看他跳下去，我还当他要去那块巨石，没想到还真是要跳崖。”

    黄大仙想哭又想笑。

    “阿黄。”慕寒夜抱着他蹭蹭，趁机要糖吃，“我都受伤了。”

    “哪里？”黄大仙问。

    慕寒夜伸出手，就见在手臂上有几道擦伤，估摸着是不小心在哪被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