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粗砺的质感像是掺了砂石的镜面,破碎而斑驳。
吴知秋回握住我的手,安抚性地勉强笑了笑,但深锁的愁眉仍旧没有舒展开来。
“大夫,他怎么了?”
“我没事,知秋,我只是……”
“我不是在问你。”
我紧张地看向大夫,他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如释重负般慈祥地笑着。
“公子无需忧心,这位小公子只是气血虚亏,通过食疗多补补气血即可。先前是老朽老眼昏花看误了。”
我偷偷地松了口气,向老人投去感激的一笑。
繁华事散逐香尘,这位年迈的医者早已看淡了生死,他明白我的考量,也乐于助我维护这个足以令我的世界一瞬间崩塌、令我所剩不多的生命变得黯然失色的秘密。
同样的,老人家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开解我——既然身中无解剧毒,时日无多,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踣地呼天、顾影自怜,不如放下一切,在剩下的时光里自由畅快、无拘无束地生活。
有时候,当一个人真正确定了自己身患不治之症,反倒要比那些杯弓蛇影、自相惊扰的病人更容易接受现实,也更能淡然处之。
而我,在之前的半生里一直都随遇而安、安分守己,以家人的高期待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从未任性地全凭喜好追求、争取过一回,更没有体验过甩开包袱、释放压力、全心享受生活的轻松愉悦。
这一刻,我虽因此生难逃薄命而悲从中来,但更多的,是一种胜似新生的轻快愉悦,我期待那个超脱淡然、洒脱豁达的自己与全新的人生。
回到客栈,推开门的瞬间,白毅立刻警惕地站起身,凌厉的目光投向我们。
待发现是我和吴知秋回来了,几步走过来就要见礼。
“公子……”
“嘘——”我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
白毅点点头,低声道:“属下去外面守着。”
我放轻脚步走近床榻,只见小宝正睡得香甜,梦中还呓语着什么,时不时地咂巴几下粉嘟嘟的小嘴。
“看来是梦见好吃的了……”
“我小时候也像他这样,不过,我梦见的都是娘亲做的美食,那是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虽然背对着他,我仍是捕捉到了他语气里深深的感怀,之前几次他都很好地掩饰过去了,令我总觉得似是而非,这一次才终于能确定他伤怀的源头——吴知秋每次不经意地提起他娘时都神情凄冷寂然,刚才又说他小时候就经常梦见只有娘亲才能做出来的美食,这是不是说明了,他也和林慕轩一样,幼年丧母?所以,就像他说的那样,惜月也是他亲手扶养长大的……
看惯了吴知秋嬉皮笑脸的样子,那样的他就像个自带发光体的小天使,能驱散我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戒心。
他此刻的神情过于惆怅,令我不忍再多看一眼。于是,我依旧若无其事地看着小宝的睡颜,漫不经心地揶揄他:“那说明你睡觉经常流口水……”
吴知秋果然被我这句话激起了斗志,他忿忿地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睡觉会不会流口水?”
我还击:“你也不是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道你睡觉会否流口水?”
“……”吴知秋好像被我绕进去了,词穷地只有干瞪眼。
“你……你!哼!牙尖嘴利,强词夺理!”
“愚者见愚,你自己蠢笨还见不得别人聪明?说不过我就乖乖认输好了,我又不会嫌弃你嘴笨。好了,我们先出去,让小宝再睡会儿。”
将吴知秋推出门外,他气呼呼地双手抱臂往隔壁房间走,一言不发。
“哎,等等!”
听见我叫他,吴知秋走得更快了。
真是小孩子脾气——不过,他现在肯定没心情再想那段漫长而悲苦、缺乏母爱的灰白时光了。
也许我的方式有误,但至少令他暂时脱离了那些消极情绪。
有喜有怒,性格张扬,这才是我记忆中那个开朗的阳光少年。
我急急地跑到他面前,主动请缨:“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什么?”他一脸茫然地停下脚步。
“之前在医馆里,我答应你的事……”
“哦,对了!你现在是爷的贴身小厮了,以后必须时刻跟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用心伺候,直到爷的伤势复原!”
看着吴知秋得意地冲我做鬼脸,眉飞色舞的模样,我也由衷地感到轻松:“是,但凭公子吩咐。”
吴知秋鼻孔朝天地使唤:“阿轩,一会儿给爷捶捶背,再将爷换下的衣裳洗了,还有……”
真会得寸进尺……
我颇为头疼,刚才真是傻了才会主动提醒他这个空口无凭的约定,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公子,恕我冒昧,我是不是应该先替你熬药呢?”
吴知秋有些扭捏地摸摸鼻子:“那个啊……嗯,暂时不需要。再说了,熬药多辛苦,我当然不舍得安排你做这些粗活……”
别找借口了,智慧的我早已看穿一切——你就是害怕喝药!
“公子,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助您早日痊愈、体能恢复如初,就是再辛苦我也在所不辞!”
我不由分说地从吴知秋手中拿过中药包,对他的“苦苦哀求”充耳不闻,向一楼的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