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里,沈时偃端坐在右侧首座,沈惜月坐在他左侧,沈知秋坐在下方的次座,季尹作为带刀侍卫佩刀立于几人身后。
一大早,我换上了青色襦裙和同色绣鞋,踏着晨露,在婢女的指引下,转过回廊,来到会客厅外,最先看到的是正低头喝茶的竹岑。
我一到场,众人的目光皆转向我。其中最为灼热的,当属主座上那位。我的视线一碰到沈时偃,就像被烫了般倏地收回,耳根隐隐发热。
自那日的荒唐之后,我们一日未见,听他说是有军务需要批复。而我那天因嘴巴被亲肿了,甚至都不敢去用膳,哪怕是知秋来,也只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不便见人。
沈时偃朝我颔首:“慕姑娘来了,请坐。”
“谢将军。”我一本正经地福了福身。
“阿轩!来这里。”沈知秋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我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后,在她下首的位置坐下,正对面的人,正是竹先生。
今日的沈时偃着一身鸦青色常服,墨发高束,一日不见,眼下似乎有些乌青,想是又处理军务一夜未眠吧。他呷了口茶,再抬头时面色已恢复一派淡然:“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有事相商,各位尽可畅所欲言。前几日,军中有细作投毒于水井,此人被发现时已死于茅厕,死无对证。”
“可有查出他投的是何毒?”沈知秋问道。
“是普通的泻药。”沈惜月淡然道。
“怎么会?”我和沈知秋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那细作的死因倒不是这泻药。”竹先生想我们所想,“臣在他生前住过的地方发现了带蠕虫的呕吐物,七殿下与臣同去查看,果然见他尸体里有蠕虫破腹而出,将他咬得肠穿肚烂,死相可怖。皆因他死在茅厕,那里蛆虫颇多,蠕虫和蛆虫混在一处,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竹岑说这话时,状似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浑身发冷,握紧了拳头,难道那士兵也被下了蛊?
肠穿肚烂,浑身爬满蠕虫……那该是怎样令人作呕的画面啊……
“蠕虫?”沈时偃剑眉一皱,“难道是南疆蛊术?”
“正是。想必那细作早已毒发,此时服用泻药加剧了蛊虫的孵出,才一命呜呼。”
众人沉默,心思各异。
沈时偃:“此事不宜声张,那位士兵既然没有下毒害人,恐另有隐情,以双倍抚恤金发放给他的家人以作安抚,同时派人调查他身前往来之人,军营里同他有关系的也不能放过。”
沈惜月一一应下。
“这件事我安排了别的人手去查。七弟、六妹,吴老身体抱恙,你们自去尽孝,不必在我跟前了。”
沈知秋闻言蹭地站起,大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水:“怎么会?上次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无助地看向竹岑:“先生,我外公如何?”
竹岑罕见地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吴老一生戎马,落下许多隐疾,他怕你们忧心,是以一直隐瞒病情,臣也一直为他换方子调养身体。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吴老这些年积郁成疾,如今,又遭此劫难,已是强弩之末。”沈知秋泫然欲泣,身子已摇摇欲坠,我连忙扶住她,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竹岑后退半步,垂首做了个揖:“臣定当竭尽全力医治。几位殿下,也要早做准备。”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沈惜月面色肃穆,狭长的凤眸中隐含沉痛,向竹岑回以一揖:“竹先生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惜月没齿难忘。”
“殿下,您言重了。当年臣举家遭逢大难,娘娘对我恩同再造,若没有她的提携,臣这条贱命早已死在流放途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娘娘和吴少将军相继去世,吴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就存了死意。这些年为了二位殿下苦苦支撑,臣看在眼里;现下局势稍定,吴老终于可以放心,身体也就一下子垮了。”
竹岑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沈知秋已经红肿着眼强忍哭声了。我也经历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不忍地抱了抱她。
沈惜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用这副模样去见外祖父?还要让他继续担心你吗?”
沈知秋于是抹了把眼泪,鼻音浓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毅:“不,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让外公惦念。他为了我们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以后我要每天陪着他,亲自侍疾。”
“最好是这样。”沈惜月看了我一眼,带着沈知秋一同告退,竹岑和季尹也相继离去。竹岑落在最后方,像是有话要说:“慕姑娘,你的药已经配好,稍后小五会送到。”
我恍然大悟,上一次开的缓解药到了今天正好用完。竹先生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医者:“谢谢竹先生。”“客气了。”
我目送他们出去,假装注意不到靠近我身后的火热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