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离那行宴的厅堂不远。
窗开着,外头夜风吹来,清凉宜人。
宋廷机让严祺坐在榻上,靠着隐囊,又从仆人手中接过碗来。
严祺看一眼,喃喃道:“我不吃饮酒汤……”
宋廷机笑了笑,道:“我岂不知你的喜好。这不是醒酒汤那难吃的东西,这是梨汤。”
严祺这才有了兴趣,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
喝过之后,严祺靠着隐囊上,看着宋廷机,笑意中带着醺醉。
“牧之啊牧之,”他说,“你我有多少年不曾像今日这般聚过了?”
宋廷机也微笑,道:“大约有八年了,上次你我饮酒叙话,还是在你离开京城之前。”
“是啊,八年。”严祺颇为感慨,“一转眼,阿楷长大立功,漪如也将要嫁人,你我却是已经老了。”
这话,让宋廷机有几分动容。
“文吉怎这么说?”他说,“从前,你可是最不服老的。”
“不服不行。”严祺摆摆手,道,“想我当年,总觉得日子过得慢,家中,朝中,样样都不必我操心,人生顺遂。可真的日子过得不好了,才知道日子蹉跎起来,便会飞快,转眼便是半截身子埋在了土里。”
说罢,他注视着宋廷机,道:“牧之,你怨我么?”
宋廷机怔了怔,随即道:“文吉说的哪里话,我怨你什么?”
“自是怨我疏远了你,不与你来往。”严祺道,“当年,你和郭昌他们邀我聚宴,可我总是频频推拒。后来我去了南阳,也从来不找你们。想来,你们定然会觉得我无情无义。”
宋廷机目光一闪,道:“文吉过虑,我等……”
“你什么也不必说,我又不是蠢货,怎会想不到。”严祺长叹一口气,道,“我上次见到你,便想与你说一说此事。可思来想去,觉得旧事重提无益,也就罢了。”
宋廷机怔了怔。他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别有深意,忙道:“文吉莫非有那难言的苦衷?”
“其实也并非什么苦衷,却是轻信了小人。”严祺道,“当年,漪如从假山上摔下去的事,牧之当是还记得。她醒来之后,有那中了邪祟的征兆,我一时情急,便找来不少僧人道士,为她驱邪。其中有一人说,这邪祟的源头乃出在了身边。我须得远离素日密友,方可断绝灾患,否则,迟早要为身边奸人所害。”
宋廷机眉间一动,面不改色:“哦?”
“我听信此言,便想着试一试,不再与你们去宴饮。可不想,跟你们在一起时,我富贵平安,倒是离了你们之后,我接连受挫,连官职和漪如的太子妃都丢了。”严祺说着,神色懊悔,“这些年来,我思来想去,终觉得是对你们不住。你们诚心待我,可我却听信谗言,失了情义。羞愧之余,我亦无脸面与你们见面,故而一直不曾来往。”
说罢,严祺看着宋廷机,拉着他的手:“牧之,这些话,我在心中藏了许多年,今日借着这顿酒,终是有勇气说了出来。你可否与我尽释前嫌,再像从前一般做个挚友?”
这话,严祺说得掏心掏肺,宋廷机亦不由心中一动。
严祺当年栽倒,跟宋廷机关系莫大,不过他确信自己做得足够隐秘,严祺不会知道。如今,严祺竟将二人过往的龃龉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倒是为宋廷机免除了一番解释讨好的工夫。
“文吉这么说,可真就是拿我当了外人。”宋廷机回握着严祺的手,忙道,“此事,我岂没有责任?不瞒文吉,当年我看文吉疏远,心中便觉得文吉定然是对我有了误会,可几番打探,文吉不说,我更觉自己定然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文吉不喜。后来文吉去了南阳,我虽有心探望,可又怕文吉觉得我上门炫耀,对我更加厌恶。于是,这许多年来,我也只得把话藏在心里。今日,文吉既是说了出来,你我冰释前嫌,再不提过去。”
严祺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却愈加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