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三十多年, 傅书濯还从没像此刻一样慌神。
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突然走失,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危险的到来。因为你很难预料他什么时候发病,发病了会去哪里, 会遭遇什么。
运气好,会有路人看他行为异常帮你报警,运气不好,或许就会像当初的裴母一样, 在红灯时突然迷茫地停在马路中间——
傅书濯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出家门, 灼灼迷茫的喵叫声被电梯隔绝在外。
手机的定位显示裴炀现在在冬芜街, 傅书濯一边拨电话一边发信息给裴炀:能回个信息吗?
结果没一会儿, 耳机里就响起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
傅书濯彻底乱了阵仗, 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呼吸急促。手机一旦关机, 他就得不到裴炀的位置共享了。
上车后,傅书濯又把裴炀的银行卡号、支付密码、身份证号全都发了过去,怕他风餐露宿,怕他想去酒店却想不起身份证号码。
希望傻猫只是赌气,等会儿就开机。只要他好好的, 想怎样都可以。
·
裴炀正在酒吧买醉。
手机来电声一直响个不停,他气急直接关了机,顺便拒绝旁边来搭讪的路人:“不要打扰我——”
裴炀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是没时间,二是就算有时间先生也不许他来, 就跟霸道的傅书濯一样。
周围音乐嘈杂, 五颜六色的灯光闪得他眼睛都疼, 舞池里男男女女都有, 前胸贴后背地扭来扭去。
大家看起来都很热闹,只有他最孤单。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来:“先生一个人喝酒?”
裴炀冷漠:“别叫我先生。”
“好吧。”对方从善如流,“帅哥你好,我叫阿真,一起喝两杯?”
裴炀盯了他半晌:“我直的。”
阿真顿时笑了:“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裴炀纳闷:“从哪看出来?”
“这个比较玄学,就是一种感觉吧,你不像直男。”阿真顺势坐下,给裴炀和自己的酒杯都倒满。
裴炀撇嘴,拒不承认。他又没喜欢过先生以外的人,怎么就不算直男了。
就是直的,笔直笔直。
这个阿真还挺健谈,裴炀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心底却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希望——希望先生突然出现,把出来买醉的自己抓回去。
要是先生看到他在酒吧喝酒,还接受了别人搭讪,肯定会醋得不行。就像他曾经每次故意提偶像惹先生吃醋一样,晚上都被收拾得浑身无力。
可是能出现的只可能是傅书濯……混蛋。
阿真跟他碰了碰酒杯:“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太久没这么喝酒了,裴炀没两杯就有点微醺:“有个王八蛋亲我。”
阿真:“你讨厌他?”
裴炀顿了半晌,拿起酒杯猛喝一大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根本说不出讨厌傅书濯的话。即便嘴上不承认,可大脑和身体都在沉迷。
他甚至分不清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他自己也沉浸其中。所以害怕、心慌——他怎么可以背叛。
阿真好奇问:“看来是不讨厌了,那你纠结什么呢?”
裴炀又默默喝完一杯,情绪低迷:“跟你说不清。”
“啊……是有什么外在因素不允许你们在一起?”阿真顿时觉得酒没意思,听故事多有趣。
裴炀皱眉:“你怎么这么八卦?”
“说不定我能帮解惑呢?”阿真给裴炀把酒满上,“为帅哥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裴炀嗤笑:“你不是来找约的?”
阿真坦率道:“是啊。”
裴炀眯了下眼睛,突然冲他勾勾手:“你凑近一点。”
阿真挑了下眉,乖乖凑近,就以为裴炀要吻他的时候,裴炀突然捂嘴:“呕——”
阿真:“……”
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颜值,已经丑到靠近一点都想吐?他怀疑地闻闻自己衣服……也不臭啊。
阿真心累地给裴炀递纸,怎会如此……难道真是直男?
裴炀则退了一大步,缩到角落里坐着,彻底emo。
他刚刚靠近阿真,是想看看自己是真的三心二意,还只是不抗拒傅书濯的亲近。
而答案显而易见,他跟先生接吻很享受,被傅书濯亲也不讨厌,但光是靠近一下别人,想象要亲吻的画面,都会觉得反胃作呕。
肯定是冰箱里的那个辣酱太凉了……混蛋!
等胃里翻涌平息,裴炀再次闷喝半杯:“手机能借我用下吗?”
“……行。”
裴炀用阿真的手机搜出偶像边也的照片,想象着如果是和偶像亲近——
不行,更想呕了。
裴炀掩面望着天花板,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魂不守舍。
为什么遭遇这种事的偏偏是他,对方偏偏是傅书濯。可要说移情别恋也不尽然,他明明也忘不了先生。
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船吗。
裴炀心梗到想哭,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一定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回应,而不是他在沉溺。
阿真见他一脸菜色,安慰道:“不约也没事,就当聊聊天,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说。”
裴炀已经开始头晕,只觉得阿真碍眼,船已经有两条了,绝对要杜绝第三条船出现的可能。
他吸吸鼻子:“你已经喝了两杯,可以走了。”
阿真一愣,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刚刚搭讪时说的是“一起喝两杯”,结果好家伙,真喝两杯就被赶人,多一口都不行。
“还有啊——”裴炀打了个酒嗝,“别太自信,你看人眼光其实不怎么样。”
阿真纳闷回首:“你真是直男?”
“我们一个型号,没结果的。”裴炀抱着酒瓶,要哭不哭的样子。
“……”阿真还真没看出来,裴炀光看外表其实蛮攻的,不然他也不会一眼就过来搭讪。
裴炀郁闷得很,他也不想被压,可年少的先生真的太狗了。
那会儿裴炀很容易害臊,接个吻、摸个腹肌都会脸红半天,更别提主动学习那方面的知识。
于是第一次就吃了大亏,被先生以“你又不会”理由成功压制,连哄带骗的吃干抹净,说下次让你。
然后下次继续说下次,永远都是下次。以至于裴炀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天生型号是什么,就变成了躺下的那个。
裴炀越想越委屈,妈的都是混蛋!
他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嗓子被烈酒辣得生疼。
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晕眩,他隐约看见好多个先生冲他伸手,语气无奈而温柔:“怎么跑这来了?我们回家……”
裴炀怔愣地抬起手,就见先生原本模糊的脸突然被傅书濯的样貌替代:“小猫乖。”
裴炀吓得一颤,猛得惊醒过来。
嘈杂的音乐再次鱼贯而入,旁边还是那个阿真,有些无奈:“酒量这么差还跑酒吧买醉?也不怕被人捡尸?”
裴炀看了眼时间,竟然一点多了。
他连忙拿起酒瓶猛灌一大口压惊——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命了,他得想办法回家,回到和先生的家。
裴炀微晃着起身:“谢谢。”
阿真冲他摆手:“回家好好睡一觉,别往这里跑了。”
走出酒吧,耳朵顿时清净很多,震耳欲聋的音乐远去,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炀撑起伞,迷茫走在街头。阿真叫他回家,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家,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晕乎乎的脑子让他难以思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桥边。桥中间瘫坐着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旁边还有好多酒瓶子。
裴炀看了看栏杆,尝试着迈过去,但有点艰难。裴炀怄气地盯了栏杆一分钟,一定是它太高,不是自己腿短。
‘流浪汉’突然抬头:“兄弟,你也想寻死啊!”
裴炀一吸鼻子,差点哭出来:“我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