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了洛萧然眸底划过的一丝动容,用素手执起澜风的手臂,轻而易举便折断了他的腕骨。昏迷中的澜风毫无痛意,就像沉浸在了一个永不会破碎的梦境里。
洛萧然气息微乱,本源力量已然凝聚到指尖,可周身那些由人偶散发出的坚韧丝线早已束缚住他的手脚,令他无法维持魔法术式,他根本挣脱不掉。
“你想护住他,是吗?”人偶笑意盈盈地问道。
“你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可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清醒却又无力,或许你更想同他们一样陷在梦里,无知无觉,直到死去。
“你面临这种境地是因为你的选择错了,裁决圣殿司掌执法权,你不会真的以为通过秩序法则就能制裁雪漠吧?呵呵呵呵……
“那老东西可狡猾得很,他固然寿数临近力量减弱,但他懂得攀附权柄献上最珍贵的东西保命。以圣殿现在的能力杀不掉他,因为他们太无知,也太弱了。
“你选择我,今后便永远不会输,也不会面临这种境地,你可以像我一样,肆意掌控他人的痛苦和生死,就像玩一场游戏。”
洛萧然不知道人偶的话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但他听着很刺耳。
人偶穿梭在安静的梦公馆内,如同一只白翼天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轻飘飘落在男孩身侧:“你父亲曾送我一首曲子,名为‘Memory’,如果你能让我再听到一次。那么作为支付的代价,我愿意让你成为仲夏夜梦公馆今夜唯一的幸存者。
“前提是,你不再插手我的‘祭祀仪式’。”
洛萧然眸光掠过澜风侧脸,心中觉得悲凉可笑。这些活生生的人竟是别人眼中的祭品,他最不能释怀的死亡是别人口中的‘祭祀仪式’,而他是这仪式的见证者。
“我会那首曲子。”洛萧然开口回应,紧接着他察觉到束缚手脚的丝线微有松动,但并没有消失,人偶在提防他。
洛萧然在储物戒内取出保存完好的大提琴与琴弓,他环顾整个梦公馆,只有靠近窗边的残破玻璃展柜才能提供给他一个合适的坐席。
他自顾自坐下,擦拭过大提琴表面,固定尾针,调弦,琴弓试音,从容不迫地做着每一步,就像一位最纯粹的琴师。
人偶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男孩很像他的父亲。
梦能完整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仅从一条缝隙里她看不出洛萧然的神情,自然也无法猜测他此时对圣殿和同伴的态度。
事实上,圣殿对他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
此时她忽然想到了可以打破人偶精神控制的办法。
“把翼戒给我。”她利用面具在黎莫意识中说着,她很确定他能听到。
黎莫似乎也猜测到了梦索要翼戒的目的。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各有一位最高执事,权限在主位之下,负责协助主位领导军团。翼戒与黑戒两枚戒指均是由领主汐亲自制成,象征杀戮圣殿最高执事的黑戒拥有灵魂拷问能力,而象征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的翼戒则拥有鼓舞、引导与意识唤醒能力。
翼戒上方的剑形宝石寓意为斩断荆棘之剑,而两侧的羽翼则象征自由,它能将主人想要对众人传达的意志虚化为一柄斩断桎梏与踌躇的利刃,唤醒精神意识。翼戒的作用范围很大,极适合军团作战传达命令。
黎莫想着,果然梦对他做过的事情并不是都知晓。
“翼戒我送给了萧。”
梦听到“送”这个字眼,险些当场背过气去,她骂了句笨蛋,心想自己怎么会选中黎莫这种傻子来继承幻梦圣殿。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权力,在他这里却能拱手相让。
“我只想做好幻梦圣殿的继任者。”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能化作这一句。
恰在这时,耳畔响起了动听低沉的大提琴音。梦不得不承认,洛萧然像极了他父亲,昔日的守护者铭孤僻冷漠,可他的歌声恰恰相反,充满炽烈如火的温情。
或许,他原本就是个足够温情的男子,而守护誓言强行改变了他。
梦望向黎莫紧闭的眉眼,五年前那个慌乱无措的少年五官已经渐渐长开,但他容颜里依旧有一丝脱不去的稚气。五年的时间里,她有足够的机会可以把黎莫调教成另一个自己,可她没有,如果他不那么天真执着,或许,他也就不会那样听她的话。
说到底,是她对他有了私欲。
原来她对他的私欲已经那样明显,连汐都能看得出来。
“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
听到那句话,黎莫心里一慌,他不明白梦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他刚要说什么,嘴唇忽然被压住,梦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吞没了他,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沦陷在了那抹似有似无的幽香里。
如果说上一次,她这样做是为了补偿她的欺骗,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黎莫的记忆,也是梦的记忆。
人偶站在梦公馆中央,她出神地望着窗户,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安静地立在一位琴师面前,被他的乐曲救赎,忘却痛苦,忘却欲望。
琴师告诉她,死亡并非结束,而是下一段旅程的开始,所有人都会在终极之地重逢。
于她而言,今夜已经失去亲子,另一个孩子也即将失去,下一段旅途很快就会开始。
制造不幸杀掉孩子的母亲,取而代之,极尽温柔最后又彻底背叛,难怪影月想拼命地毁灭她,仲夏夜梦公馆从没有这样一个拼尽一切违逆她的“孩子”。
献祭仪式后,无论是恒长久远的恨,还是卑微隐藏的爱,都会结束了。
这是人偶的记忆。
月光散落一地,洒在破碎的玻璃断面上,反射出内敛沉静的光芒,琴师坐在属于他的席位上,眉宇间跟随乐曲时而轻蹙时而舒展,任何事情仿佛都难以打断他。
父亲离世后,他封藏了从前惯用的大提琴,一直随身携带父亲曾用的那把,为愧疚,也为铭记。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他拼命去了解父亲的一切,拼命去回想曾经的一点一滴,把父亲留在记忆里,父亲就不会真正死去。
“我的灵魂必将化作微风始终与你同行。”
这是琴师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