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兰香袅袅生烟,一室的寂静。
檀木书案前,白衣依旧清逸无双。寒岐轩手执一卷书册,正在品读。
有婢女在擦拭书架,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碰到一个木匣子,个头不是很大,但上面落满了灰。她不敢向太子多问,更不敢动,只能匆匆将其他地方收拾完,默默退出书房。
刚出门,就迎面撞见太子府主管海叔。婢女在海叔耳旁轻声说出隐秘角落的木匣子一事,问要不要处理,海叔闻言蹙了眉,让她不必再管。
婢女也是聪明人,再不多说,知趣退下。海叔却敲门步入书房,在书架角落中看见婢女所说之物。他轻手轻脚拿布擦去灰尘,把它递到寒岐轩面前,“殿下,老奴刚叫人收拾书架,在角落里发现了这个小匣子。上面落满灰,老奴也不敢打开,只轻微擦拭一番,过来给殿下瞧瞧,看看有无用处,若是无用,老奴便叫人送去库房。”
寒岐轩执卷的手微顿,“书架上?”
“是。”海叔应道。
寒岐轩不放书卷,大致扫一眼,随口道:“放下吧,我过会儿便瞧瞧。”
海叔把木匣放在书案上,恭恭敬敬退出书房。
一刻钟后,寒岐轩终于放下书,边品茶边拿过木匣,入眼便想起是柳霜托永思送来的物什。上次他本欲打开,不料中途有急事离府,此物便被他一直耽搁未看。而现在恰有时间。
寒岐轩几乎是很随意地打开,一开始,见到一瓶簪花水露,他不足为奇。直到他将瓷瓶拿出,却发现还有一张白娟帕在底下压着。
将其摊开一看,上面虽布满褶皱,但中间那一株并蒂白剑兰清晰入眼。
有这块白剑兰娟帕,什么都是一清二楚。
不可置信的惊诧通通转化为令人唏嘘的愤怒。
坐椅扶手当即被捏断,桌上书卷重重砸至墙壁,却还没叫寒岐轩怒火中烧的双眼停熄。
对墨云箫半道转情的原因,他一直奇怪,也想尽办法试探那位柳霜公主,可她选择继续演戏隐瞒。
他想起她不久前对他说的话。
心不在此,将来再说。
确实如此,她的心何止在过他身上一天?
他是大智若愚,昏了头脑,才相信墨云箫真的会移情别恋。
簪花水露被一掌握碎,水雾逐渐幻化出一个俏丽的女子形态,淡启朱唇,同书案前的人讲述了很长一段话。
她说,虽是阴差阳错,但她的确喜欢过他,也鼓起勇气向他诉说情意,可那时候他没有认出她。
她说,她对林间仅凭七根琴弦奏曲的白衣公子一见钟情,便一直苦苦追寻。因为都穿白衣,她错认成他。
她请他原谅对他的隐瞒,因为天下大局,不得不对外隐瞒身份。还说不原谅也没关系,事情是她一人所为,就算他恨她,瞧不起她,也理所应当。
水雾散尽,寒岐轩的手却血迹斑斑,碎瓷渣嵌入皮肉中,他都仿佛感觉不到痛。
书房门口,一袭粉色娇艳衣裙的兰翩蹁跹而至,嘴上喜悦叫着,“太子皇兄,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寒岐轩眼神一凛,又听兰翩来到跟前洋洋自得地道:“这是这次去一五大山我让六哥帮我带回来的极北寒铁,我叫人去兵器铺磨成了铁粉。用其做兵器,刀剑不断,五行不侵,献给太子皇兄才能物尽其用。”
显然,寒岐轩暂时对其不感兴趣,压抑心头怒火,对兰翩道:“心意我收到,回去多陪陪母后。”
兰翩收敛自己乖巧卖好的表情,对于寒岐轩的驱赶,她不得不走。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有件事还是得告诉太子皇兄。楚柳霜貌似和里岳走的很近,被困在犬姬手中时,她曾来搭救,叶惜瑶在情急之下叫了声‘姐姐’,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好,甚至比楚永思还要亲近。”
“你说什么?”寒岐轩腾一下从椅上站起,并且一步步逼近兰翩,眼里射寒光地命令道:“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
兰翩从未见过寒岐轩如此眼神,不仅寒气逼人,还让人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生畏。她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心惊胆战地开口。
最后一个字音她咬的很轻,即便讲述完,身上也害怕地不停打哆嗦。但她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寒岐轩的震怒,只见他闭目,似在养神,又似沉思,没什么表情地道出一句,“知道了,你回宫吧。”
兰翩战战兢兢地退出去,顺带把门也关上。
在寒岐轩身上,阳光一点点退散,最终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他躲进书房密室,设了隔音结界,感觉在脑海尽头,有无数画面在放映。
从最初的儿时嬉闹、两小无猜,到玉轻然渐渐长大成人,不再倚仗他,不再亲近他,不再信任他,她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她满心欢喜地越过他,奔向另一个人。
寒岐轩好像又回到当初的心魇中,周围雾气缭绕,他看不清路,更不知要走向何方。
仿似有一个苍老雄厚的声音重新响起。
没有信任,又怎能夺回她?
比起他,你还是太单纯。
不单纯,怎叫他轻而易举夺得她的芳心?明明你们先相识相知,他横插一杠,你不觉得十分不公平?
可还是会有那样一个人在说:“回首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你走偏了。”
在寒岐轩印象中,自己虽排斥这个人,但他掌心的温度牵引着自己,让他放下一切戒备跟他走。
寒岐轩不再是迷失方向的人,周围迷雾皆成繁花似锦,他想要的东西都有了。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终点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田,蓝裙少女在花海中起舞,因为美不胜收,所以百花齐放皆是她的陪衬。
舞毕,寒岐轩折起一束白剑兰花,像个吃了蜜糖的孩子一样,充满欢欣地送到少女面前。
少女顷刻眼睛一亮,咧嘴轻笑。
寒岐轩也跟着一笑,可当少女没有接下他的花,径直穿过他的身躯,连跑带蹦、满心欢喜地朝他身后方向而去。
他转身去看,全身血液倒流。是那个带他脱离迷雾的人,他用花朵编织出一个花环,戴在少女的头顶。
从始至终,少女对他都视而不见。他不明白为什么,想去质问,想扑上前将那花环撕碎。
花田在崩塌,裂出一条又一条的深缝,他躲得狼狈,磕得满身是伤。他在尽头寻找少女的身影,却见她早已躲入别人的怀抱。
那个人拥着她,与他的视线接触,唇角斜勾,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将正错愕不及的他往无底深渊重重一推。
那个人最后看他的眼神,是轻蔑和不屑,是嘲笑和讽刺,是居高临下,将他碾碎在脚底,像看傻瓜一样把他看的一无是处。
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
她对墨云箫的百般维护,对其舍命相救,和他并肩作战,一同出生入死,篝火舞会上的交酒吻,无数个夜里的相拥而眠……
没有一处不在意味着他有多愚蠢。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被好吃好喝地供奉在谎言与欺骗中,全世界在瞧他的笑话。
寒岐轩的耳边嗡鸣又聒噪,就像是听到两个人无休无尽的争吵。他头疼的发胀,心中的滔天恨意始终凐灭不去,不甘示弱的决心使他眼睛发红,咧嘴狂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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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太子府有贵客来访。从体型上看,像一女子。海叔识得她,正是泽川百年汇宴期间登府拜谢的信凉永思郡主。
海叔带人进去时,寒岐轩已等候在厅。难得看殿下接见女客如此积极,他有些惊讶,却不敢多问。
只模糊听到二人似乎偶有争执,但终归化为平静。
事罢,永思暂住太子府。寒岐轩将消息把控的十分隐秘,除太子府上,再无旁人知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