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箫唇形微动,话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
玉轻然将冷艳的容颜侧过去,不再看他一眼,“趁我没改变主意,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的人,也再不想听到有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数不清的千军万马前,墨云箫颓然失落的眼瞳泛着无尽难言伤痛,终是道出一句,“告诉你一个秘密。”
玉轻然却已心不在焉,余光扫射左右两侧,看不到什么东西在动,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墨云箫摇晃着步子,一步又一步后退到无回渊边缘,那双被上帝亲吻过的凤眸里,倒映的光影是这个高坐在马端的冷艳名绝的女子。
冷,是彻心的寒冷。
绝,是寡断的绝情。
微风冷意四起,徐徐吹起他九天长发,他手握那根断去他半条命的长箭,整个身躯麻木的无知无觉,却依然为她保留了一弯真诚的笑,“寒风萧瑟,方圆静谧,轻衣飘落,云开月明。”
玉轻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起眉。余光瞥到后方那一大批隐匿的人群,声响像极了无数弓弩的搭箭声,并且越来越清晰。
墨云箫解释道:“曾有一坠崖者,了无希望时,遇到了世间人性最纯真的一面,我与你的初见,便是如此模样……”
月白绸缎的一端猛然袭来,拍打在他一伤再伤的前胸,把他推出无回渊边境。
雪空中,他胸腔翻涌的鲜红血液似雄雄潮浪喷洒而出,霎时飞溅满空,整个身躯如残破的木偶,飞出大地,落入了万丈深渊。
玉轻然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他投过来的不可置信的惊痛目光,还有洒在风雪里的满目惊红。
此时此景,被封存的童年回忆霎时涌入脑海,一幕幕闪至眼前,玉轻然才意识到墨云箫的言外之意。
何来遗忘?何来多情?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墨云箫被打向深渊的一瞬间,无数箭羽似瓢泼大雨般匆匆而至,箭箭对准他的身躯要害。可箭射的再快,也不可能赶上人体坠落的速度。
玉轻然心头猛惊,发疯般朝无回渊而去,双手颤抖地重新掷出吟月绸,要把深渊中的人找回来。
三三两两的箭羽钉入她的后背,打入她的肩头,刺进她的双股。她一个人趴在空旷的雪地,无助地哭着,麻木地痛着,一面攥紧吟月绸追寻深渊下的人,一面一点一点向崖边爬去。
身后,寒岐轩和楚越三人对众将士惊喊着“住手”。等箭雨停下,玉朝弦越过众人,转瞬来到伤痕累累的玉轻然身边,震断所有插在她身体中的利箭,抱起她失血过多的薄弱身板。
为护住她的气息,玉朝弦把汹涌澎湃的灵力打入她体内。
玉轻然却不知哪来的大力,一把推开他,赤红着双眼一遍又一遍地抛出吟月绸,固执地在无回渊边寻找那个已经消弭的人影。
玉朝弦劝她,她不听;寒岐轩来劝她,她也不听;冷静后的楚越来劝她,她依然不听。
所有人都说,她不可能将人找回来,可她还是存有一丝希望,哪怕再微弱,也绝不能放弃!
万幸的是,吟月绸感应到了重量,玉轻然惊喜得连眼泪都顾不上擦,迫不及待往上拉。
她的力道用的很轻,几乎没怎么费力,吟月绸的那一端就回到她眼前。
可是,带回来的不是他的人,只有一个瓷泥做的女娃娃和一块火红色的凤玉坠。
玉轻然不甘心地再探,但无论她再如何寻,深渊中都空无一物,更别提一个人影。
她愤恨之下以拳砸地,恨透了自己对墨云箫的冷心冷情,“明明可以挽回的,你为什么不上来?”
可是,原因如此简单,还有为什么呢?
他一定在怨她,为什么不肯相信他的为人,也不相信他的感情,什么都不顾地往他心口射上一箭,再亲手把他推入万丈深渊……
他是遭受过那般深重创伤的一个人,因为她才有了渴求光亮的念头,而她却把他的感情肆意践踏,毁灭了他心底最后的一束光。
玉轻然拿过瓷娃娃与凤玉坠,在风雪中颤声低问:“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恨到就算把有关她的东西还给她,以此跟她划清界限,也不愿跟她上来?
他一定要用他的生死来向她泄恨吗?
虽然是她自作自受,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恨她……
她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墨云箫,要每年的除夕都陪着他,为他守岁,为他做年夜餐,誓要弥补当年他所受过的疼痛与屈辱。但是自己不仅没做到,还在除夕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将他推下悬崖。
这样的自己,简直比辰族主还要罪恶,还要可恨!
玉朝弦和寒岐轩一直在给玉轻然传输灵力,为其疗伤。楚越见玉轻然眼神涣散呆滞,轻摇她胳膊,希望她能有一丝反应。
玉轻然缓缓抬眸,看向楚越。玉朝弦见她终于有了意识,欣喜若狂,好声相劝:“你身上多处箭伤,需要及时处理,我抱你回去。”
他不说倒不要紧,一提箭伤,玉轻然便回想起自己刚刚干的那些事,猛然甩开几人的手,顺着悬崖峭壁就要往下跳。
与此同时,寒歆韵与辰族主风尘仆仆赶来现场,众人大惊失色。
“轻然!”
“小然!”
“姐姐!”
“柳霜!”
“玉丫头!”
玉朝弦遭灵力反噬,吐出一口血,气指前方玉轻然的背影,指尖发颤地大喝:“快拦住她!”
寒岐轩也一同遭受反噬,坐在原地,反呕出血。
玉轻然已经离悬崖一步之遥,楚越和永思分别立在她左右两侧,把她往后拉,拉不住,就拼命拦着她,不叫她往下跳。
玉轻然瞬间崩溃哭喊:“放我下去!让我去找他!我求你们……”
“他回不来了!”楚越刹那大吼,“只有你能取他性命,你把他推下去的,他还能活吗?就算能,他所作所为都在一心求死,早就不愿活了!”
玉轻然身心霎时静止。回想墨云箫的种种作为,辜负她,激怒她,跟楚越所说的如出一辙,他的确是在一心求死!
为什么……明明她做好了一切规划,该死的是她啊!为什么还是要他来承担这一切?
玉轻然忽然想起那颗水珠中的水是她委托楚越取来的,遂抓住楚越衣领,沉怒道:“你骗我,送来的根本不是忘情水!”
“我没骗你!”楚越怒驳。
“那为何他喝下去还会记得我?”
“这你该去问他!”
永思用劲抓牢她的左胳膊,急了眼,“因为遥望川的水喝下去,对灵不会有任何影响!”
玉轻然的心跳戛然而止。
原来她离开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计划办的事,他全都知情。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也是为了她能够多怨他恨他一些,把他衷情的一面彻底在她心底抹除,这样,她就有理由跟随天下人一起除掉他,不会再想着用自己的命替他谋安定。
他傻的分明,从一开始,便把她看得清晰又透彻。
她是真傻,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法参悟他的所思所想,直到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
只是……现在的醒悟,是不是太迟了?
玉轻然独自冥想着,不禁把泪混入口吐的血液中,观尽漫天大雪,双手攥紧了瓷娃娃与凤玉坠,眼皮再也支撑不了疲累,慢慢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