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心圆捏着空空如也的水囊, 幸运地找到了一片清澈的溪流。溪旁有一棵粗壮的千年古树,树下有一片可以躲藏的空间。
乔心圆在溪流中洗净双手,倒影浮现她现在的模样。
影中少女模样瞧着不过十五六岁,乌发红唇, 稚气未脱, 长睫下一双人畜无害的杏眼。正是乔心圆看了二十年的那张脸——减了五岁的版本。
一夜回春,按理说是好事, 可她却只想抱头痛哭。
她活得好好的, 养父母爱她,粉丝爱她, 年纪轻轻就实现了人生理想, 是坐拥百万粉丝的知名漫画家。
怎么就能被车撞死呢???
撞死也就罢了,还穿到这种蛮荒之地!
倒霉!
乔心圆对着水里倒映的脸庞叹了口气。
将水囊装满水后, 乔心圆干脆用水底的烂泥往白皙的脸庞上抹,她将黑发放下, 伸手抓得乱七八糟,活似个乞丐样。
既是脸惹出的麻烦,那就把脸遮住。
接着,乔心圆钻进古树下歇息,打算休息会儿再赶路。
她的腿已快废了, 身上伤口遍布, 胳膊有一条很长的划伤,淌着鲜血。
乔心圆痛苦地闭上眼睛,捂着伤口,陷入沉沉梦境。
隐约间, 眼前出现一片巨大银湖, 湖中游曳一条波光粼粼的白色大蟒蛇。当白蛇腾空而起时, 居然直直朝自己飞来!乔心圆下意识闭眼,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妹妹。”
蛇说话了?乔心圆一惊,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只见白蛇已经到了跟前!
说:“心圆,你终于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什么意思啊,她怎么知道自己名字……
乔心圆想躲,可身体又不听使唤了,不受控地御空而起。
乔心圆发现自己在环绕白蛇而飞,她心惊肉跳地低头,雾气飘散,她在湖面倒影上看清自己现在模样——是条小黑蛇。
她这黑蛇,约莫只有白蛇尾巴尖尖大。
乔心圆感觉古怪而玄妙。
飞起来时轻飘飘的,还变成了蛇,在水里游,又从水里钻出的感受太过真切。
真实得就如同曾经真的发生过一般,难道说,不是做梦…而是身体的记忆吗?
乔心圆恍惚,再然后,她瞥见岸边雾气氤氲,好似站着一个人,待飞得离那人越来越近,近到只有几尺远时,才终于看清楚那人模样。他身着白衣,面如冠玉,神姿谪仙。
白蛇飞到了男人面前盘绕着。
男人低声唤她:“白若。”
旋即,自己也不受控地朝他飞去,小小的蛇身盘在男人的腕间,乔心圆感觉到了触摸,和温柔的注视。
“泷儿。”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脑袋上轻抚着。
这种感觉太……简直太诡异了!乔心圆一个战栗,浑身绷紧,紧张地闭眼。
她感觉脸侧有风在快速流动着,倏地睁眼,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小三角眼。
一条碧绿的毒蛇近在咫尺,吐着红色蛇信,乔心圆心登时跳到嗓子眼,她不敢出声,正欲摸出怀中雄黄粉,可这小蛇见她睁眼,却倏地失去方寸,掉在她身上。
“……!!”乔心圆失语了,身上气息无意识地暴涨,从手心流出的气烧在了藤蔓上,这蛇却比她还慌,似是见了天敌,夹着尾巴簌簌溜走了。
乔心圆崩溃地喘气,注意到身侧草地此刻一片燎原,这是那毒蛇干的??
她攥着雄黄粉就跑。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还未注意到,胳膊上的划伤几乎愈合了,只留一道浅浅红痕。
但乔心圆却感觉手心发烫,有难受的灼烧感。她当是受伤了,抬手一瞧,原是汗水浸透黄纸包,雄黄粉渗出,散发一股令她心悸的气味。而白色粉末一沾皮肤,竟烫得她手心溃烂,血肉模糊!
乔心圆被烫得嘶了一声,当即把雄黄粉丢远,两手捏住耳朵降温。
这真是雄黄粉?
她只听过雄黄粉驱蛇,没听过雄黄粉驱人。
条件艰苦,又无法处理伤口,她断不敢丢弃此物,怕又遇上毒蛇,只得小心翼翼弯腰,用手帕将雄黄粉捡起。
吃了些干粮,乔心圆继续跑路,突然间,她感觉周围空气扭曲了下,周遭暗了下来,不见日光。
黑暗中,乔心圆仰头看向面前陡然出现的、一块足有三丈高的黑色石碑。
她凝神望去,碑文如蝌蚪般歪歪扭扭,是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决明山庄?
周遭的树,比之前见到的更加高大茂盛,叶片呈现出一种剔透的深绿,仿若淬了毒的艳丽之色,正是这些茂密枝叶,遮住了太阳。
乔心圆认真看碑文,却隐约进入一种神奇的状态,周遭一切远去,还听见一种呼唤的声音。
“过来……”
那声音是个男人的,听着很深很远,也很沉。乔心圆有些不受控制,正欲往前再走,忽听另一清朗的声音在她身后急声喊:“姑娘莫要再往前走了!”
一条黑色长鞭突地卷住她的细腰,将她往回拖,乔心圆蓦地脱离方才那种不受控制的状态,她甩了甩脑袋,回过头看向手握黑色长鞭的男子。
准确说来,是少年。
乔心圆刹住脚步,有些慌张地目露警惕。
少年看模样约莫十七八,唇红齿白,墨发半束玉冠,身着玄色长袍,袍上绣着精细暗纹,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自己。
乔心圆一只手忙乱地摸到匕首,一手摸了摸脸,脸上的泥已经干了,现在自己的真实模样应该谁也看不出来了吧?
“你是……”乔心圆望着对方,这少年模样虽俊,却瞧着有些不大灵光,目光怔怔地盯着自己。
果然是自己打扮得太丑了吧?
乔心圆忍不住搓了搓脸……
她不丑的。
乔心圆听他不说话,又道:“公子?”
少年好似忽然回神般,颔首一笑:“在下是路过此处的,姑娘怎么独身一人在这危险四伏的雾影林?是打算去决明山庄吗?”
“你是…决明山庄的人?”乔心圆紧握着匕首,注视眼前俊俏少年,感觉对方…不像是坏人,但也不能确定。
“我刚从决明山庄出来。”少年说,“看起来姑娘好像迷路了?怎么误闯了那样的地方?”
他指着看着一点异样都没有的森林:“姑娘可知,前面是何处?”
“那不是决明山庄吗?”对方的温润让乔心圆稍稍松了口气,好像是好人。
少年轻轻摇头,指着偏差一些的方位:“决明山庄在那边山上,不是很好找,姑娘你方才去的地方,有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沾惹上就会不慎入魔。”
“……”
乔心圆磕巴道:“这、这么邪门?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里面呼唤我……”
少年眉目一敛:"这是招魂术!"
乔心圆:"……"
忆起方才那种勾人心魄的感觉,和那道声音,再观少年的面容,她不由得有些信他说的话。
少年收了长鞭:“还好姑娘心智坚定,只入了边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你啊,你怎么称呼?”乔心圆的警惕稍微解除了些,不过完好的那只手始终按着塞在腰间的听话符。
虽然少年长得不像坏人,可这年头,坏人也不都是把坏写在脸上的。
“在下子衡,”少年道,“姑娘呢?”
乔心圆学着电视剧里那样抱拳感谢:“我姓乔,太谢谢你了。”
“乔?”子衡顿了一下。
他说:“在下正要出雾影林去城中办事,如果乔姑娘实在找不到去决明山庄的路的话,在下可以带乔姑娘一段路。”
“谢谢,山庄,在……那里对吧?”乔心圆指了下,思量片刻,抬眼看他。
她不是麻烦别人的性格,若是单纯的爬个山也就罢了,可这里满是未知的凶险,她兀自挣扎了一会儿,想着兴许有个熟路的人带她走,会好很多。
乔心圆瞧少年气度斐然,的确不像是什么坏人,轻声问道:“如果你带我去的话,不会耽误你时间吧?”
子衡摇头:“要不了多长时间,此地离决明山庄已经很近了,但危机四伏,还有毒障和阵法在,很容易走错的。”
乔心圆并不知决明山庄到底是何处,她是别无选择,赵婉娘的师兄只说让她去那里,也就是说,那里应该是安全的……吧?
她挠挠鼻子,又抬头望着少年。对方一双桃花目含着笑意,无论如何,他的外表都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风度翩翩的少年侠士。
乔心圆认真道:“子衡兄,那就麻烦你带我去决明山庄了,真的很谢谢你!”
虽穿越落到这番田地,可乔心圆还是愿意相信有好人的,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
从小到大,身边人都对她充满善意,乔心圆似乎是天生的福星,上辈子一直安然平稳,直到车祸死去。
她刚刚只是太害怕了,才会防备心过重。
这会儿乔心圆放下了按着符的动作,安静地跟在他身旁,也不说话吵闹,子衡注意到她腿有些瘸,问道:“乔姑娘可是伤到腿了?”
“可能是跑太久了,没关系。”至少她的腿还长在她身上,而不是进了鱼肚子。
子衡:“若乔姑娘走不动的话,在下可以背你一截路。”
“啊,背我?”她愣了下,觉得这个少年未免太心善了些。
“谢谢你,不过我还能走,”乔心圆声音温软,一双明亮眼睛望着他,“你不用迁就我的!我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软弱,对了…我这儿有水!你带水了吗?渴么?”
她掏出水囊和饼,眼睛眨巴两下,一张脸上全是泥,乌发乱糟糟的,眼睛却黑白分明,眼里是能让人融化的真挚:“若是渴了饿了,就吃一点这个吧,我现在也没有别的了。”
子衡看了水囊一眼,接过道:“乔姑娘这番狼狈,可是遇见山匪了?”
“说来话长,”乔心圆眉眼耷拉,眼睛一暗淡下来,又黑又湿润的双眸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咪,“也不是山匪,不过比山匪还要恶霸,简直是黑暗势力,哎……”
她一声叹息,也没多说。
子衡垂首凑近水囊口子,水的气味升到鼻间,他脸色却猛地一变,扫了一眼面前模样狼狈的少女。少女目光清澈透亮,虽说还没完全信任自己,可已经没有方才那么警惕了。
可她居然拿雾影河的剧毒之水来给自己喝?
“子衡兄,你怎么不喝呀?这水虽然是我在河里装的,但那河水还算清澈,也没有怪味儿。”
“喏。”乔心圆见他发呆,顺便掰下一块馕饼递给他,子衡却倏地逮住她的手腕。乔心圆哎了一声,轻柔细致的眉毛拧起:“你干什么呀!你……”
她下意识用力挣,然而这少年瞧着比自己高不了太多,身形也并非那么地强壮,力气却格外地大,是练家子。
“那河水有毒。”子衡二话不说掏出一粒解毒丹,两指捏住她的手腕,眉心一皱,“……毒似乎还没入血脉,快吃了这颗清蕴丹!”
“有毒?!?!”乔心圆惊惶失色,马上接过他手中丹药,正要吞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等等。
若是有毒,她喝了河水过了那么久,怎么现在还没毒发身亡?这丹药……
她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我真中毒了吗?”
乔心圆犹豫,这才看见,自己胳膊的伤口新长出了一层淡粉的肉,还有手心的溃烂,不知是否错觉,似比方才好了不少,伤口缩了一圈。
咦……
怎么回事?
好这么快,不可能啊。
子衡见她表情,低头便从她手上咬了一半的丹药下来。
“你!”乔心圆懊恼地抽手。
子衡在她惊惶的视线下,将一半丹药吞下腹中,轻声解释:“这是上好的解毒丹,绝非害人的东西,乔姑娘放心。”
乔心圆见他吞了丹药,尴尬到无以复加:“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对不起啊。”
她很不好意思地吃下另一半丹药,抱拳:“多谢子衡兄。”
人家救她一命,还好心给她解毒丹药,她却怀疑别人,实在是不该。
欸??!!
她忙伸手去碰,只见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橡皮擦将这一页上所有的图画都擦掉了。
这?!
这是什么?!
乔心圆立刻往前翻页,发现刚看过的部分都成了白纸!她心生惊异,再往后翻,后面的文字也在她眼皮子底下慢慢擦掉了……
“东、东庭前辈!”她感觉这些擦掉的东西,可能是非常牛逼的功法,连忙跑去鸟窝叫东庭君,“醒醒了东庭前辈,这,你快看看……”
东庭君迷蒙地睁眼:“怎么啦小乔姑娘,天亮了?”
“不、你快看看这个!”她一手拿夜明珠,一手拿书给他瞧,东庭君努力仰着脑袋,“这是……”
顿了顿,两人同时说:
“消失了!”
“消失了?!”
“对,消失了,阅后即焚,可能是盐度和湿度,让这些字在消失。”乔心圆明显化学学得不错,低头道,“你看看这些内容,是不是功法?”
“啊?我看看,”东庭君意识到这姑娘可能不大识字,实在有些稀奇,他定睛凝视了一会儿,“翻页。”
乔心圆听话地动手往后翻。
“继续翻。”
他阅读的速度似乎非常快,一目十行也不止,一页又一页:“这是很邪门的功法。”他仰脑袋,声音变了几分,“乔姑娘,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我……”乔心圆一下说不出口了,这东西……毕竟是顺来的。
“罢了,姑娘不必告诉我从何得来的,不过,此乃至阴至邪之法,修炼这种功法的人……”他话音顿住了。
乔心圆心提起来了:“如何?”
“急于求成,”东庭君道,“修为兴许日行千里,但心性必定大变,走火入魔,不死则疯,因为欲练此功……”
乔心圆下意识接:“必先自宫?”
“……”这下换东庭君沉默了。
“小乔姑娘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乔心圆用书捂住了脸:“东庭前辈你继续。”
他声音一沉,“欲练此功,需用大量他人金丹为引。”
“金丹……”乔心圆张了张嘴,摸了摸肚子,“就是金丹修士……肚子里的那个?”
“丹田。”他纠正,“修士之金丹不是怀孕。”
乔心圆:“那金丹为引……是挖出来的意思吗?”
“嗯。”
乔心圆也沉默了。
……好邪的功法!
可一想到是虞衡之在练,似乎……也不奇怪。
他什么事干不出啊。
乔心圆现在想到他,手指还会微微发抖:“还好我只是看了几页……还好我看不懂。”没想到文化不通也有好处,她一阵后怕。
“你且放心,你没挖金丹,练了也没用。”东庭君吁出一口气,“小乔姑娘,后面好像还有东西,你再往后翻,我再看看。”
“好。”她边说边翻页,小乌龟的眼神凝固在文字上,从锐利,逐渐变得错愕、震惊起来:“这……”
乔心圆:“什么?”
东庭君声音严肃:“乔姑娘,这东西,你可曾给别人看过?”
“没有没有,”乔心圆听他声音就感觉到兹事重大,“我也是刚得来的,东庭前辈,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