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父亲的手,食指跟中指上有很厚的老茧,手心还有道没痊愈的刀疤。
“你接电话啊!这么大早上的你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啧。”
何川舟迟缓地“嗯”一声,说:“我知道。”因为他杯子里的水还有热气。
刚坠楼那时候,周拓行拦在了她前面,将她往后一推,才朝着人影跑去。
何川舟还没回答,一道黑影就在她渺茫的视野中直直坠了下来。
他站在窗口,安静看着何川舟弯腰叠被子,忽然说了句:“何川舟,你没休息好。”
从此以后,看见所有跳楼自杀的尸体,她都会想,何旭是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者是比这些人还要面目全非。
告别的时候,周拓行也没有让她掀开白布,只是让她看了一只手。
何川舟垂首坐着。白色衬衫的领口被压出褶皱,最上方的纽扣解了一颗,窄瘦的肩背叫她显得有些寂寥。她静默片刻,脸上已不见怠倦松弛的神色,双目清明,冷静地道:“我就是这样的。”
“你还没有走出来吗?”
周拓行直面炮火,温吞地回了两个字:“有事。”
她一般睡不了很长时间,四五个小时会醒一次,之后起床锻炼,过半天可能会再休息一会儿。
周拓行见她没有再睡的意思,放下杯子,过去拉开窗帘。客厅内顿时泄进一片光亮。
何旭死了之后,何川舟其实没有见过他的遗体。
“我休息好了。”何川舟不解地瞅他一眼,“我现在不困了。”
“我很好。”何川舟听着自己说,“我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转了个头,发现周拓行就站在对面看着她。
就像现在,提起何旭,她会难过、会伤心,可依旧能在数秒的时间内克制住情绪的波动。
有些的确是开心的,但回味却是泛苦的,且大部分她都不愿意再经历。
何川舟望着远处的那模糊不清的一点红,心脏失速跳动,整个世界天昏地暗,又流不出眼泪,呆愣愣地站在路口不敢过去。
周拓行脚步徘徊了会儿,最后进了书房,等何川舟洗完碗,躺下休息,也没出来。
她躺着没动,用手挡在眼睛上缓了缓神,等那阵意识迷离的困倦感消退下去,才单手支着坐起来。
那沉重的撞响,远隔着时空,发出比寺庙里最庞大的铜钟还要剧烈的响声。紧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鼎沸人声。
当时她觉得,那是她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何川舟。”周拓行的声音很沉,说到后面越发低了下去,变得温柔,又像是裹着心疼,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何旭火化之前,何川舟还想,自己是应该要见父亲最后一面的,那是他离开人世的模样。可是整日整夜地站在遗体前,直到将人送进火化室,她都没能做到。
刀疤快要烂了,何川舟小心地用手碰了下,从此以后那道伤口就跟灼烫过一般刻在她记忆里。
·
但是在漫长岁月的打磨中,她又发觉,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所有的嘈杂如同诡谲的音符在空中绞杀,而她再没有迈出一步,也没有多看一眼,转身退到远处。
周拓行又目不转睛地对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神色凝重又语气笃定地道:“你看起来很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不喜欢,却不至于无法接受。
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何川舟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手脚都有些无力,睁开眼看着周遭暗沉的光色,好半晌才回忆起自己的处境,以为是一直睡到了天黑。
她又将白布往上拉了一点,一寸寸地上移,快要肩膀位置时,周拓行还是不忍心,抱着她退了一步,浑身发抖地将头靠在她肩窝上,说:“算了,算了吧。”
他站着思考了会儿,确认没什么遗漏的,下意识地瞥向厨房,可惜玄关处的一个多宝架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也没看见。
周围行人越来越多,对着那滩漫出的血渍议论纷纷,人墙很快彻底挡住何川舟的视线,她只能恍惚听见周拓行沙哑呼喊何旭名字的声音。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何川舟尝试搜索了遍,竟然想不出此时该说点什么,感觉自己还没彻底清醒。
过了许久,何川舟才走上前去,停在人群之外,看着周拓行的背被痛苦压得越来越低,几乎伏到地上。
仿佛那天的风从大楼的高处,一路贯穿街巷,至今仍环绕在她身边,吹得她身心透凉。
她摸过手机,见上面显示的时间才是下午一点,并不觉得意外。
周拓行多余地解释了句:“……我刚来。”
那一段的人生轨迹近乎虚无,何川舟的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跟灵魂出窍了一样。等周拓行、王熠飞他们都走了,她再见不到过去认识的人,情况才有所好转。
炽烈的太阳将天地照得发白,她偏过头,听周拓行在她耳边说话,大概是说:“别担心,何叔肯定没事的,大家都相信他,他还出来工作就知道他不介意。对了,你吃饭了吗?”
何川舟的手指登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被她死死压下后,耳边又出现肖似山呼海啸的鸣响。
随即就不负责任地将手机丢到角落,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拿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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