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如哪里注意看了,德妃的宫女说的话她也没仔细听,施顺仪适时的接过话:“太医说还是老毛病,不能受凉。门窗关的紧紧的,屋里特别的热,我们就进去站了站,热的都出汗了。”
几句话说的清清楚楚,谢宁虽然没去过庆云宫,听施贵人这么一说,完全能想象得到庆云宫里是什么样。
门窗都关着,屋里一定很暗。炭盆烧的太旺,屋里多少还是有炭气。那样的屋子一般人真的待不住,又热又闷又暗,只怕这对养病也没有什么好处。
徐君如把茶碗放下,四下里看看:“谢妹妹这屋子收拾的真好。”
屋里陈设并不多,但是仔细看,每一件都恰到好处。东边壁上是一张观雪图,积雪的枝头上还立着两只雀儿,绘的活灵活现,雀儿黑豆似的眼珠就象,就象真的鸟儿一样。
这屋里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摆设,就是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干净、顺眼。
和这间屋子比,徐君如觉得自己屋里头摆的东西有点儿多,看着就让人觉得挤。
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酸溜溜的,不想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又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胜过了对方。
她和这谢嫔比,哪里强呢?
要说谢嫔有什么比她强的,大概也就是她年轻。从过了二十三岁,淑妃就怕自己显的老气,每天都在打扮上花很多的功夫。穿的鲜嫩了,怕旁人说轻浮。穿的稳重了,又怕人说她老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身孕。
这个孩子只要能平安的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绝不会亏待了她。
孩子,徐君如有些恍惚,她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有一个孩子傍身,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哪怕以后失了宠,凭着孩子也还能在皇上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自己呢?再过一年,两年,她的容颜会象过了季的花一样渐渐凋零。别人的花开过了结出了果实,她呢?变成残枝败叶。
施贵人夸了一句:“这茶很不错,很香。”
香片能不香么?
施贵人自己没怀过孩子,看着谢嫔在宽松衣袍下已经微微隆起的腰身,小心翼翼的问:“身子比以前沉了吧?平时累不累?”
“还成。”谢宁低头看了一眼:“精神确实不比从前,以前坐着看书可以看一下午,现在人懒了许多,看了后面的,回头想想前头,竟然都不太记得了,也不知道书都看到哪里去了。”
徐君如笑着插了一句:“谢妹妹脾气好有耐性,我就没那个耐性看书,在家的时候就没学几个字,一个一个字跟道士画的符一样,它们认得我,可我不大认得它们。”
说着话青荷端了点心进来,一盘就是最常见的蒸糕,小巧玲珑的一块块洁白的软糕码在盘子里头。这点心上没有过多的点缀,闻起来也没有浓郁的香气,干净又简单。另一盘是刚炸出来的小麻花,金黄的色泽,上面粘着芝麻粒。
徐君如什么也没吃,施贵人尝了一小块蒸糕,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这两位客人,谢宁扶着腰慢慢站起,青荷连忙过来搀扶她。
“应酬这么一会儿比做一天的针线还累。”
主要是心累。
又不是相熟的人,彼此间提防试探着,还要客客气气的说话应酬,怎么会不累?
青荷可注意到了,淑妃从进了门,茶也没有喝,糕点也没有吃一口。活象怕她们会在茶点里头下毒害她一样。
青荷笑着说:“我扶主子进屋歇一歇,刚才有客在奴婢也不好近前来问,午膳您想用点儿什么?”
一提到吃,谢宁就想起刚才送进来的点心了。
她捏了一根小麻花,麻花炸的酥脆金黄,咬起来咯咯的响。
刚才有客人在她可不能吃这个,就算再小心也还会有声音的,那实在不雅。可现在没外人了,她尽可以随心所欲的吃。
“上次做的那瓦罐鱼不错,”谢宁嚼着小麻花喀啦喀拉的说:“再来一道杂锦芋头,其他的让厨房看着做吧。”
瓦罐鱼是将鱼斩成段腌制之后入油炸,炸过后再置于瓦罐内烧制炖煮而成,谢宁挺喜欢吃这道菜的,时常把炖鱼的汤汁浇在碗里配饭吃。杂锦芋头的炖的烂烂的,芋头软糯,根本不用嚼,感觉放进嘴里就要化了一样。
徐君如这顿午膳根本食不知味,她坐在镜前出了一会儿神,唤宫女打水净面,然后重新匀粉描眉。
她对着镜子慢慢的描画眉毛,身旁的秋月心里奇怪,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主子这是哪里来的兴头。
徐君如没想着要去学谢嫔,但是用的眉黛就不是平时惯用的那一枝,这一枝的颜色要浅一些。
徐君如平时喜欢把眉毛描的浓一些,长一些,人显的精神。可是今天见了谢嫔不施脂粉素面天然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平时描着浓眉是不是一副凶相?眉毛不用挑的那么高,世上男子,大抵都爱性情温婉的女子吧?
她从一只葵花福字的胭脂盒里挑出一点胭脂膏子,用指尖蘸着轻轻涂开。
铜镜里映出来的人让她看着都觉得十分陌生。不象她,当然也不会象谢嫔。平时看惯了自己浓妆明艳的模样,她觉得眼下镜子里的那女子她不认得。
这种出奇的陌生让她心里发慌,赶紧让人重又打了水来把脸洗了。
她学也学不象,就算妆饰袄裙学的一模一样,一开口也就会让人分辨出不同来。
她又不是那种没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小姑娘,就算她拉得下脸来去学谢嫔,皇上若是看了也只会觉得别扭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画虎不成反类犬吧?她都这把年纪了,学也学不象,反而会招人笑话。
徐君如看着琳琅满目摊开了一桌子的脂粉首饰,没来由的觉得灰心。
若她还年轻鲜嫩也好,若她膝下有一子半女的也好。
偏她都没有。
日子波澜不惊,过去了一月有余,徐君如在御花园里又见了谢嫔,丞奕赫正在陪她晒太阳,淑妃什么都没说,甚至避着那两人,悄悄地离开了。
皇上对着谢嫔的样子,熟悉又陌生,他不是喜爱容熙那样清冷的吗?怎么现今又宠了谢嫔这般温婉的?或许他是谁都不爱的,但她还要在这后宫里沉浮争斗,至死方休。
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的回到了自己的永乐宫,直到差点被人冲撞了,淑妃才回过头来。就听到秋月在训斥冬彦那个小丫头。冬彦是母亲当初选来替她掌管小库房的丫头。
“怎么做事还毛毛躁躁的?”秋月低声数落着冬彦,担心的看了脸色有些发白的淑妃一眼,“这里是宫里,到处都是贵人主子的,也是我们主子大度,若是冲撞了其他的主子,只怕你这个小丫头不死也要去层皮不可。”
徐君如虽然有些心神恍惚,可是还没有到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境地。这会儿挺了春华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进宫不多时日,就连秋月你也学会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了。”她笑了下,“听你这么说,我若是罚了冬彦,就对不起你口中那句‘也是我们主子大度’了!”
徐君如虽然说的时候笑语晏晏,可是听到秋月耳中就如同冬日的炸雷一样,一下子出了满身的冷汗。
“主子……”她顾不上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豆大的汗珠,眼巴巴的看着淑妃,“是奴婢逾越了……”这些年来跟在淑妃身边,秋月也渐渐明白了淑妃的喜好,因此大丫鬟的名头也算是名至实归。
若不是平日里面对冬彦这个乖巧的丫头多有喜欢,只怕今日也不会多开这个口,想着用话让淑妃绕过冬彦。
可能真的是日子过得顺遂了,她竟然一时大意,忘记了在淑妃无害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敏锐到了极点的玲珑心。
这时候,被淑妃直接给点了出来,她又怎么能够不害怕呢。
别是自己一番好意,反而害了冬彦这个小丫头才好。
徐君如本是因为精神恍惚,顺口说的。这时候见秋月如此害怕,心中自然是了然,也带了几分的满意。知道秋月并没有因为这些年,她对她的信任而肆意妄为。
而一旁的冬彦,左右看了下。也知道自己因为一时慌忙而闯了祸。她在淑妃身边伺候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负责淑妃的各项衣物针织的东西。生怕秋月被自己牵连的冬彦“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主子,奴婢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主子,这才慌乱之中冲撞了主子的。”冬彦说着抬头,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才低声道:“奴婢行事不周理应受罚,只是还请主子进了内屋说话……”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外面天寒地冻,奴婢怕主子着凉了。”
“嗯,那就进屋吧。”徐君如略微一沉吟,就应了下去。冬彦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小心,谨慎,比之秋月有时候更加小心。
她说着伸了手,秋月立刻过去扶着,然后对着冬彦使了个眼色,冬彦立刻从雪地中爬起来上前扶着了淑妃另外一边。
三人一起进了屋,之前跟着的小丫头也被打发了过去,留下春华在外面守着门,徐君如这才端着热茶坐在椅子上看着冬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