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泽默然许久,才说:“有些事,或许是天意弄人。”
她咬住下唇,默然点头,但她尽力抑制,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他见她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抿紧嘴唇的模样,心口不由得涌起一丝复杂的意味,忍不住低声对她说:“其实一开始我也私下去调查过,只不过造化弄人,条条罪证都指向你。”
“这也是机缘巧合,我在上界时出了些状况,下界之后便来到了这里。”桑衿垂下眼睫,黯然道,“只是我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
“这也是无可奈何,怪不得你。”晋泽说着,又低叹一声,说,“上午击鞠时,我态度也很急躁,请你不要介意。”
他对她这么宽容,反而先为自己的态度抱歉,桑衿顿时深深地心虚起来。
两人到轩内坐下,相对跪坐在矮几左右。四面风来,水动生凉,外面的波光与室内的灯光相映合,明亮而迷离。
晋泽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给她布下点心,说:“如今樱桃已经没有了,你试试看这个青梅毕罗。”
青梅毕罗放在白瓷盏中,上面堆了绞碎的玫瑰蜜饯,殷红碧绿。甜腻的蜜饯与酸涩的青梅混在一起,融合出一种完美的味道,作为餐前开胃简直精彩绝伦。
见她喜欢这道点心,晋泽便将盘子移到她面前,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青梅这种东西,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但其实这种东西酸涩无比,只有配上极多的蜂蜜,才能将其腌渍得可以入口。”
桑衿听他话中另有所指,便停了下来,抬眼看他。
而他的目光凝视着她,声音平缓:“若没有蜂蜜,还执意要摘这种东西吃,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桑衿垂下眼,咬住下唇静默了一会儿,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知其味者,或许无法切身感受。”
晋泽微微一笑,又给她递了一碟金丝脍过去。
窗外的月光照在水光之上,透过四面大开的门窗,在周围粼粼闪动。桑衿跪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容,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几次启唇,最后想说的话却都消失在喉口,她只能低下头,假装认真用膳。
而晋泽坐在她的面前,静静地凝视着她低垂的面容。她依然是数年前他惊鸿一瞥的那个少女,只是褪去了稚嫩与圆润,开始显现出倔强而深刻的轮廓来。
数年前......她刚封为上神,他亦只是上界的芸芸众神之一,很想看一看传说中的,那个惊才绝艳的新神,可又出于腼腆,还得拉着别人和他一起去宴席上,才敢偷偷看一眼。
那时春日午后,她穿着银红色的三层纱衣,白色的披帛上,描绘着深浅不一的紫色藤花。
她在曲廊的尽头,在一群仙子的身后,比任何人都纤细轻灵,就像一枝兰信初发的姿态。而他一直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怕错过自己这珍贵的机会。
直等她行到走廊尽头,他终于看见她一回头。于是他想象了无数次的面容,如同寂夜中忽然绽放的烟花,呈现在他眼前。
在那个春日,她侧面的轮廓,就像有人用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刻在了他的心口上,再也无法抹去。
然而,他刻在心上数年多的她,却给了他最致命的羞辱与打击。那段时间,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深刻在心头的那个侧面轮廓,流了血,结了痂,却留下至死无法消磨的痕迹。他不停地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无比信任的人,会劈头给他这么大的耻辱,将他这么久以来的期望,亲手扼杀?
他凝望着眼前的桑衿,想着自己几年来期盼落空,明知她是令自己和家族蒙羞的罪魁祸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下一句话。
而桑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胸口像堵塞了般难受,一种窒息的感觉,让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去。
她将手中的瓷碟慢慢放回桌上,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抱歉......其实我,我也曾经想过,要与你平和地商量此事,尽可能不要惊动外人,我们自己解决......”
“解决......你是指什么?”晋泽盯着她,缓缓地问。
桑衿紧抿双唇,抬眼望着他,许久,终于用力地挤出几个字:“我是指,解除上界的婚约。”
晋泽那一双漂亮的凤眼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就在她以为,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对她爆发时,他却忽然移开了目光,望着窗外的斜月,声音低喑而沉静:“等到我重回上界之时也不迟。”
桑衿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默然紧握成拳。
他目光看着窗外,徐徐的晚风吹得窗外的花影婆娑起伏,他极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沉郁阴翳也渐渐退去。她听到他的声音,如同耳语一般,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桑衿,在上界之时你是我说尽了族人才定下来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