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榻上，发间只插着一支钗。但这支钗的华美精致，却令桑衿这样从不在意首饰的人、连少卿这样的男人，目光都落在上面，一时无法移开。

这是一支玉钗，通体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雕工精细，清晰呈现出九只鸾凤翱翔的姿态。而最为难得的是，这块玉石，居然是一块稀世罕见的九色玉，也不知道是哪个巧手玉工妙手偶成，竟凭借着玉石自身的颜色，雕出了九只颜色各异的鸾凤，展翼飞翔，意蕴生动至极。

桑衿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九鸾钗了，整个天下仅此一支，号称内府镇库之宝。当今皇上没有交给皇后，却赐给了自己的女儿，足见对永昌公主的珍爱。

阁中并不见驸马踪影。公主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驸马昨日受了伤，太医说要敷药。我觉得药味难闻，因此打发他到偏院睡去了。”

少卿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早上被老婆扇过的那半边脸颊，神情复杂。

公主与驸马，看来感情颇为冷淡。

桑衿的脑中，一闪而过顾伏桦的话。

他说，永昌公主与晋泽，从前颇多市井流言......

她强行制止自己再想下去，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如初：“不知公主对魏良一事，有什么看法？可以为我们述说一二吗？”

公主悻然：“此事我当然存疑了！首先，魏良是个从来不信鬼神的人，你说他怎么会在那天挤到观音寺去参加法会？”

桑衿微微诧异，问：“他不信鬼神？”

“是呀。”公主侧脸想了想，问身边的一个侍女：“云，你说是不是？”

云赶紧说道：“正是呢！平日里魏良不是有头痛顽疾么，一痛就指天骂地的，还常说世间若有佛祖菩萨，那就先让自己那二两肉先长回来呀......哎哟，总之都是些肮脏话。这不昨晚还有人说呢，魏良正是因平日犯了大不敬，所以才遭了报应呢！”

“前天晚上，听说他与膳房的菖蒲闹得难看，你们知道的，菖蒲是驸马家那边的人，能由着他胡来么？我正想训他，谁知珠珠问遍了府中所有人，都不见他的踪迹。没想第二天就听说他在观音寺死掉了！”永昌公主蹙眉道，“是以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至少，将他引到观音寺去的人肯定大有嫌疑。”

少卿说道：“公主言之有理，臣等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负公主期望！”

他这一番场面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永昌公主干脆不搭理他，直接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桑衿：“桑姑娘，你有何看法？”

桑衿说道：“目前尚不得而知，可能少卿与我还要在府中询问盘查一番。”

永昌公主挥挥手，说：“少卿先去吧，桑姑娘等一等。”

等少卿五人走出门口后，永昌公主才缓缓站起身，走到桑衿身边。

桑衿站起，恭敬地向她低头行礼。

桑衿身材修长，而永昌公主个子娇小，比她矮了约摸半个头。她抬眼打量桑衿半晌，才笑道：“早就听说姑娘大名，能得顾皇叔如此青眼之人，果然仪表非凡。”

桑衿勉强笑了一笑：“公主谬赞。”

“我说的话，会有谬么？”她瞟了她一眼，笑意盈盈又走到窗前，懒懒地靠在那里，问，“你看到本宫戴的这支九鸾钗了么？”

桑衿点头，说：“精妙至极，巧夺天工。”

“姑娘，你毕竟不知道我的心思。虽然我只要动一动手指，天下珍奇珠宝都会竞相呈现在我面前，但我最爱的，还是这一支九鸾钗。”她抬手轻抚着头上九鸾钗，轻轻地叹道，“女子的执念，总觉得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会与自己心意相连......”

桑衿不知道她对自己说这些是有什么深意，但她也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情，只静静地恭敬听着。

“前几日......在魏良还没死的某一夜，我做了一个梦。”公主将双手撑在栏杆上，俯视着下面的花海。

时维七月，天气炎热。她的住处在高台之上。凉风徐来，下面遍植的粉色合欢花如水波般浮动，暗香冉冉。

一朵丝绒般的合欢花被风卷起，沾在她的鬓边，轻轻颤动，纤细柔软，她抬手取下，用手指轻捻，喃喃说道：“我梦见，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女子，一头长发却毫无修饰，倾泻于地。她从黑暗中渐渐显形，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看见她的面容，光华如玉――她对我说，我乃南国淑妃潘玉儿。有一件心爱之物在你身边已久，请公主及早准备，赠还与我。”

永昌公主说着，忽然转身，声音也微变了，问：“南国潘淑妃，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她的意思，说我该还她了......是不是，是不是指我也该......”

“公主无须担忧。”桑衿见她神情犹有余悸，便安慰说，“不过是一个梦，虚无缥缈，如风易散。依我看来，或许是公主近日心怀忧思，才抑郁成梦而已。”

“是吗？”公主皱眉思索许久，抬手取下头上那支九鸾钗，递到她的面前，“桑姑娘，你看看。”

桑衿接过九鸾钗，放在手中仔细看去。在繁复纠缠的九色鸾凤之后，是弯月形的钗尾，在那上面刻着小小的两个古篆：玉儿。

“这支钗，确实属于南国潘淑妃潘玉儿。”她叹了一口气，说，“现下，你能明白我忧心如焚的原因了吧？身边的宦官出事，我的驸马出事，而我自己......也做了这样不祥的噩梦，你说，我怎么能不焦虑？”

“请公主切勿多思多虑。小女一定尽心尽责，力求早日侦破此案，给公主一个交代。”桑衿看她的模样，知道再怎么安慰也没用，便只说了这几句。

永昌公主这才稍微宽慰，说：“若你真能将伤害驸马、杀害魏良的凶手擒拿归案，本宫一定重重有赏――或者，就算是天谴，你也要给我查清楚，本宫身边的人，为什么要遭受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