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皇帝一辈子?”
李澹薇听着明朝清这句话,渐渐起来的瞌睡骤然全无。
明朝清团着被褥又开始朝着李澹薇靠,将适才明朝澜和她说的小说,慢慢说给李澹薇听。
“你激动个什么,又不是我祖父说恨皇帝,小姑娘嘴快不懂事的玩笑话罢了。”
李澹薇觉得明家人不像是会说玩笑话的人,嘴里敢说都是敢做的。
明朝清就说:“这些事情难道当今圣上不知道吗?我不信,李十一,你所学的东西都是如何去平衡朝局,甚至会觉得有所牺牲也是应该的,但,那些牺牲是应该的吗?”
李澹薇听着这句话,坐起了身,望着靠过来依偎着他的人,“朝清,你很厌恶朝廷?”
“厌恶说不上。”明朝清叹了口气,“就是不恨也不喜欢,但若有人给李家点颜色看看,我还有点高兴。”
李澹薇:……
明朝清伸出指头去戳李澹薇的红玉扳指,她觉得李澹薇很喜欢这枚扳指,睡觉洗漱都不会取下来,但每次察觉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就立刻用衣袖挡住,简直把她当土匪。
她慢慢开口,带着些惺忪的睡意,“你们上面各种势力要博弈,满朝野放眼望去都是派系林立,朝堂上,文官武官自动划分成两个大集团,品阶皆同而立,文官却高于武官,跟着又是清流派、权贵派,扶持皇子不同派,又分皇太子党羽,三皇子一派等,派系各异复杂不说,官员之下还有士族和寒门区分……”
明朝清叹了口气,“而你所学的,便是要在怎么多杂乱派系之中生存,方方面面都要周全到妥帖,要得到自己的好处,就要运用各处的利益置换,利弊、权衡,是你没走一步就会不由自主去想的东西,这些是你所受的正统教育造成的。”
李澹薇是皇太子李星弦心腹的心腹,追根溯源便是一道长大,所想相同,政见一致。
明朝清又说:“而你本身是维护皇权派系,你要知道簪缨世家多是看不起皇亲国戚的。”
李澹薇静静的倾听明朝清的话。
明朝清随即话锋一转,自嘲起来,“朝廷需要各种人,刚刚好我镇国公府的角色就是冤大头,吃最少的俸禄,打最要命的仗,还要额外做苦力,李十一,大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绵征战的你知道吗?”
明朝清顿了顿,说道:“看似是从上代帝王开始的,其实还要朝上推三代,大宜接壤程国,程国本就是崇尚武力治国,你可以不读书,但是得会打架,民风彪悍不怕抖,论领土,程国接壤的外族更多,却一直屹立不到,只能说明一件事,程国的内政是非常稳固的,至少在对外一事上,是无懈可击的。”
说罢,明朝清眼神变得冷淡,“而反观大宜呢?大宜很早很早之前,是有迹可循套过程国内政班子加以改良使用,而且是非常成功,让帝王彻底稳住了各方大权,造福百姓,但渐渐的还是越发乱遭起来。”
“这里面最大的缘由就是帝王摇摆不定,自己有些东西都做不到,如何去要求臣子呢,要想好得从里面好,要想坏也只能从里面坏,执政者有问题,大宜就会有问题。”
“边塞的战事,只靠着个北地的阮家,还有镇国公府,东西两地一旦起事,就是危机国邦。”
“大宜朝上数三代,是有阮家选人去两边轮流镇守,且各个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可朝中有人说北地如此下去,大宜要改朝换代,紧跟着天子收回,东西两地换京城的人去看守,结果呢,出事就靠着北地去平。”
明朝清无端的笑了下,“镇国公府这次出征不就是埋下的祸患吗?追根溯源,难道不是做明堂那位的问题吗?”
“如今的大宜,文臣占了半壁江山不止,不,若是真正的文人风骨也就罢了……哎,不说了。”
“说给我听听。”李澹薇摸摸她的脑袋,“就我们两个说。”
“说了你就会觉得我是在帮谁说话了。”明朝清仰头看他,还是继续开口,“谢贺两家一直稳固在内阁,谢家是士族子弟的老大,贺家是寒门的避难所,两家人在内阁干的都是实在事,有目共睹非常避免士族和寒门发生冲突。”
明朝清声音渐渐寒起来,“可渐渐的内阁成员置换起来,以曾家为首开始了贪|污受|贿的风气,同士族说寒门的不好,同寒门说着士族的鄙夷,两边针尖麦芒,惹得谢贺两家关系几乎在冰点过,而曾家就得到了好处。”
嗤笑的声音响起,“好处怎么来的?卖官售爵,只手遮天。”
“当今陛下对谢、贺两家不闻不问,甚至开始疏远起来,缘由就是,曾家提出的寒门氏族都是一样的,这个提议很好,但实施起来就是搅屎棍,谢家、贺家能做的就是不让两边乱起了。”
“久而久之的,曾家就冒头了,贺家本脉无嫡出男子,因此只能扶持贺溯入内阁,但贺溯还需要历练,期间变数太多,谢家那头,谢瓷兰这嫡长孙难道不急吗,他比谁都急,只是,他对如今的大宜越来越失望了。”
谢瓷兰在进入程国执政后,的确又将程国带上了一个高度,这就是他的本事,他放弃了大宜而被去了程国,难道还不能说明,大宜的内政腐|败至极吗!
明朝清慢慢的说着,声音有些复杂的情绪陡然升起,“李澹薇,你们所谓的牺牲就是寒忠骨的心,至少谢、贺两家李家皇室不该辜负,北地阮家也不应有怀疑。”
谢家其后在大宜再次屹立,便是因着程国在暗中给了帮扶回来,所以她知道听方楼不会被连根拔起,反之,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以谢瓷兰为跳板和靠山,在程国的京都秀都建立起一个属于大宜的听方楼。
李澹薇静静的听着,摸着她的脑袋,“陛下难道不知道曾家的问题吗?知道的,有些东西不能明说明做出来,就如同你之前说的,一次性连根拔起有些过激,因此只能慢慢来。”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前线的战事,只要战事平稳了下,内政才能真的开始重洗。”李澹薇顿了顿,“皇太子昏迷,三皇子蠢蠢欲动要多夺权,其外家有实力不菲,陛下只能容忍,事情一件一件的做好,才能给下一件事打好台阶。”
“朝清,上位者不易也艰难,如今的陛下很好,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帝王,即便有些政务下达出错,也会很快纠正过来,大宜总会海晏河清,即便不在我们这代,我们也该努力让下一代离这个目标更近。”
李澹薇眸光晃了晃,沉声说,“镇国公府受的委屈,你可以都告诉我,皇室欠你们的,皇室也都记得,并不是要委屈你们,而是,若动了北地的阮家,程国那头又如何处理?”
明朝清眨了眨眼睛,不是很认同李澹薇的话。
李澹薇接着说:“程国和大宜世代友好,但有些东西总是说不准的,北地的阮家军就是震慑了程国的存在,倘若突然大肆调动起来,程国那头没有蠢蠢欲动的心,都会极快的生长蔓延出来。”
“原本这场仗,其实让北地阮家军去更好,朝堂依旧会下旨让镇国公府去,就是考虑到了这里。”
李澹薇靠着枕头,“程国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大宜,大宜若这两代不严整吏治,恐怕就要走向衰败了……”
他道:“阿启,不要恨皇室。”
“我说了,我不是怨恨。”明朝清小声纠正他的说辞:“我只是对皇室有些失望罢了,李十一,你辛辛苦苦的查案子,最后把功劳都算在皇太子头上,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我不是挑拨离间。”明朝清很少发自内心说点正经话,“皇室不会动你们襄王府,是因为血脉的维系。”
“可明家呢?不一样的,每一代的帝王都有襄王府的血,天子李家,和襄王府李家,是一个李。”
“我现在就想战事快点结束,我的家人都好好的回来,然后干脆辞官去投奔阮家得了。”
李澹薇彻底精神了,坐直起来,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胡说什么?”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明朝清很认真,“反正这事完了,也没什么用得上我们家的地方了,我家的人都憨的很,保不齐就成了朝堂的牺牲品,那不如去投靠亲戚。”
“而且你不是说了,皇室很看重北地阮家军,我们家过去投奔不是如虎添翼吗?”
“你那是变相谋逆!”李澹薇戳她脑袋。
明朝清眯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