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眠揉揉眼，抬起头，醒了：“我也要去。”

    傅新词眼一低。“噢。”

    两大一小取了行李，小许随同，四人一起朝出口走。

    只是走了没两步，他们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绝不会想到的人。

    是蒋云澜。

    蒋云澜站在那儿，身后还站着两个随从，街道旁停靠着两辆黑色的豪车。

    看得出来有备而来，并且等待多时。

    蒋云澜见到三人出现，摘下墨镜，只是这次，女人一改先前的刻板冷漠，脸上终于有了除高傲之外的情绪。

    她先是看一眼纪眠，眼底隐含激动的光芒，再次看向沈意时，又有快意一闪而过。

    傅新词见到蒋云澜的刹那，周身气压便很明显低沉下来。

    这种情况下，沈意也只能假装没看见，低头整理了一下小孩的外套衣领。

    想来蒋云澜是专门来接傅新词的。

    傅新词有种被监视的恼火，稍显无礼，冷声道：“你来干嘛？”

    蒋云澜难得扬起一抹笑，不急不躁。

    “我来接我乖孙回家。”

    此言一出，前方三人俱是一怔。

    沈意站在原地反应半晌，看向纪眠。

    纪眠懵懂地眨了眨大眼睛。

    接着，沈意和傅新词对视一眼。

    傅新词显然也对这事没有头绪。

    只有小许，在后方白了脸，冷汗涔涔。

    ***

    傅新词上了蒋云澜的车。

    车辆启动后，他看着窗外，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偏头看向身旁女人。

    “是不是弄错了？”

    是沈意说纪眠是他的孩子，所以傅新词信了。

    即便觉得纪眠在某些神韵上很像大嫂，但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的情况下，无法去胡乱猜测别人家的小孩。

    蒋云澜嘲讽一笑：“你希望是错的？”

    傅新词说不上来。

    他希望找到去世大哥唯一的子嗣。

    但同样也希望沈意不要骗他。

    这时，一份报告扔到傅新词身上。

    傅新词拿起来一看，是亲子鉴定报告。

    直接翻到倒数第二页，就见上面直白写道：

    【累计亲子关系概率（RCP）为99.99999999%】

    下方鉴定意见。

    【在不考虑多胞胎、近亲及外缘干扰的前提下，支持傅煜休与纪眠之间存在亲子关系。】[1]

    傅新词“啪”得阖上报告，看向窗外，下颌线隐隐有抽紧的趋势。

    行，又被骗了。

    “怎么回事？”

    沈意和纪眠在后面那辆车里。

    纪眠早忘了上午的不愉快，贴着沈意坐，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他小声问沈意：“我们去哪里呀？”

    沈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像蒋云澜那样的人，没有证据不会乱说，便慢慢相信了纪眠可能就是傅家长孙的事实。

    说不上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沈意摸了摸纪眠稚嫩的小脸蛋，露出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

    “没事，他们不会伤害你，到了就知道。”

    ***

    过了半小时，车子驶入天庭雅苑。

    纪眠趴在车窗上看着社区里的房屋和景色，他记得这里，他来过。

    沈意第一次带他来找领养家庭的时候。

    最后，车子在一栋豪华别墅前停下。

    沈意带纪眠下车。

    下意识的，沈意望了眼隔壁。

    那儿正是他曾经的家。

    进了傅家的门后，纪眠拉着沈意的手，仰着小脑袋，一脸梦幻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好大，好漂亮，像电影里的房子一样。

    在管家彬彬有礼的引导下，沈意带着纪眠坐在沙发上。

    蒋云澜坐到他们对面，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意气风发。

    傅新词在蒋云澜身旁坐下，靠着沙发背，没抬头，看不清表情，但姿态有几分颓然。

    在蒋云澜的眼神示意下，管家亲切地对纪眠伸出手：“小少爷，我带你去楼上看看。”

    是有意支开孩子。

    纪眠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爷要叫他小少爷，很不习惯，下意识挨向沈意。

    沈意正在犹豫。

    一个年轻的律师将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沈意看了眼，正是亲子鉴定报告。

    沈意轻抿一下唇，刚刚在车上的那点存疑也消失了。

    他想了想，偏过头对纪眠笑笑：“去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得到沈意的鼓励，纪眠才跳下沙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管家离开。

    等孩子走后。

    沈意坐在沙发上，未曾动作，也没有去翻那份亲子鉴定报告。

    蒋云澜转着手上的珠宝戒指，挑眉：“不看看？”

    沈意摇头。

    既然已知结果，那也不必多看。

    蒋云澜语调傲慢：“那你解释一下吧，为什么明明毫无血缘关系，最后却成了纪眠的父亲。”

    “在我解释之前……”沈意腰背挺直，不卑不亢，“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蒋云澜神色一怔，掀眸：“什么？”

    “希望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纪眠会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蒋云澜嗤笑一声：“沈先生，现在好像是你的问题……”

    “我现在还是纪眠法律上的父亲。”沈意面色不变，“在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能确保纪眠未来成长环境的情况下，不可能轻易交出孩子的抚养权。”

    蒋云澜脸色变了变，但无法反驳。

    并且她也看出了沈意的态度，沈意会交出抚养权，但要确保傅家的环境不会对纪眠造成威胁。

    这让她心里稍稍松口气。

    她还以为沈意会纠缠不休。

    蒋云澜不争这口舌之快，摆了摆手，示意程放。

    于是通过律师之口，沈意得知了纪眠的身世来历。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莫洁的女人而起。

    傅煜休的夫人身体病弱，因难产而死，那段时间全家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

    莫洁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

    莫洁狂热地痴恋傅煜休，得不到他的人，便想夺走他跟原配的孩子。

    她在另一家医院找到一个未婚先孕，刚生完男婴的少女，那人便是纪飘飘。

    莫洁知道纪飘飘不想要孩子，便和她私下达成约定，孩子可以交给她养。

    莫洁趁着职务便利，将当时还在育婴箱里的纪眠抱出，藏于纪飘飘的那家医院，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当然可以就此带着纪眠离开，但她担心傅家的追捕，出于谨慎，她要将另一个男婴抱去纪眠出生的那家医院，企图顶上纪眠的位置，这样就能骗傅家一辈子，换她跟孩子日后的平静生活。

    只是莫洁抱着纪飘飘的孩子前去狸猫换太子时，被人当场抓获。

    女人连孩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逃之夭夭，从此不见踪影。

    但傅家不知道，傅家只当莫洁带走的那个是傅家长孙，所以这么多年的追查方向都放在莫洁这个女人身上。

    纪飘飘产后并没有等到莫洁，只当她反悔，于是只好带纪眠离开。

    谁料四年后，傅煜休去世，又过了半年，他的墓前多了一束雾蓝色的勿忘我。

    这事惊动了傅家，他们知道莫洁回来了。

    巧的是，当天纪飘飘打通了姑城孤儿院的电话。

    傅家满心以为打电话的人是莫洁，但去特意了解后才知道，是一个叫纪飘飘的陌生女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把孩子送往孤儿院。

    傅家追查到底，沈意和纪眠便进入视野。

    本是无法产出关联的两件事，但蒋夫人看到了纪眠的照片，从此念念不忘，心中总揣着一丝希冀。

    发展到今天这样，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程放说完，蒋云澜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开口。

    丧子之痛，这么多年寻找孩子的心焦，有她消化的。

    又过了会儿。

    “纪眠的事你不用担心。”蒋云澜态度里少了一些傲慢，多了几分正经严苛，“他是我寻找多年的孙子，我自然会视他如掌上明珠，不会再让他受委屈，回到傅家，他只会生活得更好。”

    沈意点点头，道：“那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那态度干脆得让蒋云澜生疑。

    她打量对面的男人。

    但除了淡然，无法从那张清冷的面容上看出更多的情绪。

    蒋云澜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程放。

    程放立即意会，又将一份文件摆在沈意面前。

    沈意掠了眼。

    “放弃抚养权声明”。

    蒋云澜道：“你可以看看，如果没问题，还请你签字，鉴于你这么多年抚养纪眠，我们会给你补偿。”

    “不用。”沈意拿起协议，一边翻看，一边淡淡道，“纪飘飘扔我家门口的，没养多长时间。”

    “……”

    蒋云澜一时间说不出话。

    一直沉默的傅新词终于有所动作，撩起眼皮望向对面，漆黑冰冷的眼底带着被戏耍的不甘和愤怒。

    沈意旁若无人，看向程放：“有笔吗？”

    程放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只钢笔，双手递上：“当然。”

    沈意欠身，将协议抵在桌上，即将在最后一栏签下自己名字时，笔尖还是停顿了一下。

    时间很短，却也不易忽视。

    他捏着钢笔的手指紧了紧，正要签下，楼梯上响起欢快的跑动声。

    不一会儿，纪眠扑到沈意身旁，双手抵着沙发。

    小孩忘了现场还有其他人，对沈意道：“沈意，这里可漂亮了！他们说我晚上可以睡在这里，在那个像太空宇航员住的房间里，晚上还能看星星呢！”

    沈意看向小孩，就见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奶萌的小脸上充满惊喜。

    他想。

    这一世，结局意外地圆满。

    纪眠找回了真正的家人，而且还是豪门长孙，相信在傅家的悉心培养下，前途会一片光明。

    沈意把心放在肚子里。

    他问纪眠：“你喜不喜欢这里？”

    纪眠猛点头：“喜欢！”

    接着，小孩就去扯沈意的手臂，急切地想要分享：“我带你去看那个房间！”

    沈意却没动，只像过去每一次那样，抬手摸了摸纪眠的小脑袋。

    他轻笑：“纪咩咩，要听话。”

    接着，沈意不再犹豫，低头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咦？”纪眠歪了下头，看向那份协议。

    不知道沈意在写什么。

    沈意把协议阖上，笔放到一旁。

    蒋云澜彻底放下心来，脸上不自觉洋溢起笑容。

    “对了，还有一件事。”

    沈意抬头：“什么？”

    蒋云澜道：“既然你已经不再是纪眠的父亲，那是不是也应该退出那档综艺？”

    傅新词偏头看向蒋云澜：“凭什么……”

    沈意知道蒋云澜想叫他彻底远离傅家人。

    他不给傅新词说完的机会，只道：“我付不起违约金。”

    蒋云澜以为沈意在找借口，嘲讽道：“我会帮你付清。”

    “好。”

    一语落地。

    蒋云澜和傅新词都愣了。

    他们看向沈意。

    沈意的面庞清冷出尘，好像这世间都没有他值得留恋的人和事。

    他朝蒋云澜轻颔首：“希望你遵守承诺。”

    接着，沈意站起身，暗暗松下气息。

    终于。

    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