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中的一切人、一切事,都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一切都在紧张和恐惧到近乎窒息的气氛中沿着时间的轨迹向前滑行。既然对和平安宁的日子的留恋已然没有了意义,那就勇敢地面对残酷的现实,并迸发出心底里所有的力量,与这个不可避免也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斗争到底。
王座上的贪婪和儿戏,将簇拥在王座下的万千黎民百姓卷入了无尽的恐惧和苦难之中,宫墙内的尔虞我诈、嬉笑怒骂,伴随着宫墙外多少硝烟四起,多少片瓦无存,多少尸横遍野,多少血流成河,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嘤嘤哭泣…
冲天大火中,多少王城付之一炬又高高耸立。阵阵喊杀声中,王座之上的多少男女老少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番番你方唱罢、我又登场,高高低低、宽窄不一的王座摆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胖瘦不一的黄袍织了一件又一件,坐在上面包裹着的,也不过是些哭着来到世间的凡夫俗子,一帘幽梦后的刀光血影中,多少人披头散发,多少人含恨悲歌,多少人瑟瑟发抖,多少人引火自焚,多少人尸骨无存。
胜利时是光环和荣耀,失败时是废墟和覆灭,如此两极之间的穿梭往复,前者是王城的宿命,后者是王座之上的目光所及、来日有期。
历史,总是在相同相近的剧情中滚动上演、轮回播放,区别在于,每个人拿到的剧本不同,一幕幕剧情的演员阵容不断更迭变化而已。
邯郸城,每个人都加入了备战的行列。
高大宽阔的城墙上,用石砖和泥土垒砌了数不清的灶台,上面架着一口口大锅,每个灶台旁摆放着几只木桶,堆起了一人多高的木柴。
环绕城墙的护城河已蓄满了水,污浊不堪的水底密布着尖锐的木刺,仿佛幽然潜伏的利齿,静静地等待着掉落水中的猎物。
城外黄沙漫漫,城内扰攘不息…
城中的男子们,小到十几岁的孩子,大到已过天命之年的老人,都在张贴各处的告示的感召下集合在一起,披上了单薄的战衣,拿起了操练的兵器,自心底里发出震颤肺腑的喊杀声。
城中的女子们,都自发地组织起来,用精神的力量和勤劳的双手,挺立在即将濒临破碎的幸福前面,尤其是那些不久前失去丈夫的女子,已经僵硬的内心,变得更加冰冷,更加炙热。
齐国剑客们已经追赶自己的大王而去。
二十箱金子一路西来、如约而至,又经由陈政之手,秘密进入了赵国的国库。
赵国的大王在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段时间,于密室中思考着或许即将到来的下一段另样人生。有的时候,对有的人而言,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地活着,成了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也成了朝思暮想又求之不得的奢望。
置身城中又如同隔离世外的异人时常从身首异处或者五马分尸的噩梦中惊醒,内室的房梁上悬挂着三尺白绫,经过不计其数的脚步丈量和速度运算,当听到大门外有人冲进来时,将脖子挂在白绫上的死亡时间与被人砍死的死亡时间大约能有一点点的时间差,至于哪个一点点早一点点,哪个一点点晚一点点,就只有依靠运气的成分和实践的证明了。在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面前,读书,既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浪费。
赵姬倒是吃饱就睡、醒了就吃,整晚用震耳欲聋的鼾声为异人已经深入灵魂的恐惧提供着伴奏的旋律。也许,这个女人的心中早已想好了自己的退路,靠着与赵国王室的沾亲带故,以及与生俱来的姿色,活下去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赵胜和苏代关起门来酝酿着一篇大作,据说是受赵王之命,待秦军兵临城下之时,激励或者说忽悠全军将士浴血奋战、奋勇杀敌,誓与赵国共存亡的公开演讲。可是,每次由赵胜亲自送进宫里,去的时候都是信心满满,回来的时候都是垂头丧气。当大王的不给提供一点思路,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否定又否定,任由你绞尽脑汁、脑壳欲裂,仍旧是无济于事,依然是推倒重来。
在鼓捣文章的思路上,有的大王点位清晰,他高你就高,他低你就低,只要不犯他高了你还想更高或者他低了你还想把他拉高这两种错误,按照他的航向和高度飞,其过程和结果就是相对安全的。另有的大王毫无思路,要么不发一言,要么说了半天也没听懂他说的什么,那么这个过程就充满了艰辛,结果就蕴含了各种未知的可能。自以为是又毫无成见的赵丹明显属于后一种。
聪明的苏代见势不妙,不是跳进凉水高烧不退,就是借酒买醉装疯卖傻,用三十六计中的隔岸观火诠释着“干的不如看的”的世间真理。
无奈之下,赵胜从肚子里面墨水较多的门客里找了几位,组成了一个代表赵国最高水平的写作班子,经过这支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英团队通宵达旦、彻夜不眠的连续奋战,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终于新鲜出炉。竹简送进宫里,由赵胜亲手在大王的桌案上徐徐展开,赵丹目视之下,两个眉毛间锁起的皱纹愈加紧密,接下来,被大王亲手卷起的竹简从王座的跑道上腾空而起,以前空翻一千八百度的优美动作飞到了大殿之外,并完成了双腿直立、双臂举起的完美落地,周围的侍者们一致举起了满分的牌子。
老脸通红的赵胜踉踉跄跄跑出殿外,捡起地上的竹简和自尊,回到府中对几个正在等待胜利消息和红包打赏的门客一通破口大骂、拳打脚踢,把本该连带自己的诸如蠢货、蠢猪、蠢驴之类的词组一个不留地喷溅在几个门客的脸上。
几个门客分别抱着电脑、打印机等写作设备和耗材,被赵胜塞进一辆马车,送到了邯郸城内的一家驿馆,采取全天候、封闭式的办法,将几个门客逼上了黑白颠倒、生无可恋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