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伸手拦住,笑道:“看你这人,这草虽内服有毒,但还有它的用处。”
尹信满脸疑窦,以为少姝同他玩笑:“谁敢用啊?”
“我也是听舅舅说的,这草外用对风湿痹痛有奇效呢,喏,就像人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任何药材在大夫眼中,也没有绝对的毒性与药性,关键要懂得分辩运用。”
“那做大夫还真不容易,可得分外留神才是。”
“不然呢,医者仁心,因此神农氏才是了不起,被人们世代铭记。”少姝笑道,“见识见识,见过就算认识了,你以后也要小心啊!”
“对,我须得好好记住它,以防万一!”尹信终于移开了自己的大脚板,又不甘心地使劲地瞪上两眼,逗得少姝捂嘴直乐,两人接着寻起草药来。
骐骐不紧不慢地跟着,这里嗅嗅,那里啃啃,乖巧地驮着逐渐厚实的药袋。
约过了一个时辰,山坳上方渐有大朵的云块聚集,草地林间升腾起淡淡凉意。
这时,有山风呼啦吹过,居然送来几句隐约的山歌,少姝仰头,倾听片刻,欣喜地笑容旋即在汗湿的小脸绽开:“是舅舅!”
“哦?”尹信引颈四下眺望,不见人,便拔腿想要去寻,少姝却说:“别急,你听,他唱得多好!”
骐骐声不可闻地呦了声,浓睫扑扇,迅速晃动着它尖俏的双耳,摆好一副仔细聆听的架势。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歌声遥渺传来,清亮婉转,“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远行客——”少姝眉尖轻攒,听到触动兴味之处,不由地击节轻和。
歌声接连传来,音色益发高亢,气派洒脱:“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尹信闻声看去,双眸悠然亮起,原来,在他们恍神听歌间,那思霄大夫已自前方青苔密布的山石旁闪身出来,信步而至。
那思霄通身短打,高歌已毕,面上透着浅笑,仿佛乐樵野叟,果然手上也提着把斧头,肩上斜挎一捆木柴。
少姝尹信二人忙迎上前去,尹信发觉思大夫的穿戴又变了,在其余不同的时分场合,曾见过他作士人、道长、大夫……等种种不同的装扮,大约是人生得风神俊雅,剑眉星目,不论哪身衣服穿他身上都无比服帖顺眼,看他换来变去,乐此不疲,倒也有意思。
“这些日子不见,舅舅才从宛洛间回来?”少姝嘻嘻笑着问候道,眼明手快地帮舅舅将木柴卸下来,将斧头递与尹信。
尹信忙不迭接了那柴斧,找个利落处放好。
(宛洛,二古邑的并称,即南阳和洛阳。)
“嗯,会友散心,多转了转。”思霄温文答道,目光在尹信身上打量一回,“这位公子怪眼熟,是尹老爷的小孙子吧?”
“尹信见过思大夫。”尹信忙作揖见礼。年前腊月冬里,他受风寒高热不退,浑身抖得筛子一样,还是家人请了思霄来才诊治好的。
思霄又问起霓夫人近况,像回复先生功课似的,少姝将关于母亲用药后的起居、精神、气色等都一一细答,思霄听了只是点头。
立在旁边的尹信手脚扭捏,显出几分难得的腼腆,待他们不再言语,终于等到空档,便耐不住插起话来,恭敬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热切:“我常听小姐说起,思大夫除却医术精湛,还常云游四方,拳脚功夫更是了得,只可惜没有亲见过。”
思霄放声大笑,意外地看着少姝:“你人前人后就是这么夸舅舅的?”
少姝陪笑,瞬时也恍然大悟,她瞄了尹信一眼,这小子,怪不得近来总跟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既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倒要看看他的造化,忙笑说:“尹信平日爱听游侠列传之类的故事,私下里又喜欢琢磨刀剑棍棒,听我说起舅舅来,他眼羡得不知成什么样呢,舅舅若是有空,给他指点一二可好?”
尹信咧开嘴,冲少姝感激地笑起来,转而万分忐忑地,紧紧盯着思霄的眼睛,不愿错过那里任何细微的波动。
思霄面上笑意还未褪尽,骤然向尹信问道:“你学这些,有什么打算么?”
“回思大夫的话,眼下家中生意常要走南闯北,需人看护,我寻思着,等练好了武艺也好能帮衬父亲,反正,”尹信说着,声音缓降,头快要埋到胸前,“除了护已,还能护人。”
微妙的沉静过后,思霄伸出他瘦削的右手,往远处宽阔的空地一指:“倒谈不上什么指点,只是不知你现在功底,这样,咱们先比划试试?”
“好哇!”尹信一怔,才雀跃起来,他窃喜万分,即刻随思霄快步向空地而去,都说思大夫仁心妙手但不爱言语,村里人在看病之外很少与之有交道,惴惴的怕被一口回绝,看来今日真是走了鸿运。